大串联二三事（6）——二次进京

缘来如此

这是我同学方某，当年一起扒火车到北京，如今在美养老。

几年前，我的同学方某提起我们曾一起扒火车到北京的经历，那是半世纪多前的旧事，不一般的历练，但值得回忆。

1968年夏季，我们用逃票和扒车的方法，到了北京，再南下去了武汉，长沙等城市，时间不到一个月，不属大串联，但算得上一次冒险的闯荡，因为经历了不少的风险，甚至在鬼门关徘徊过，终化险为夷，知道顽强的意志是怎样来的，丰富了人生阅历。

两年前大串联，我曾到过北京。时值冬天，目的简单，像大多数人一样，带有朝圣的色彩，不在意游玩，主要在天安门广场活动。站在金水桥前，看到广场中央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后，知道什么叫庄严雄伟，广场两侧的人民大会堂和军事博物馆建筑更显壮观巍峨，还有那一对尊贵汉白玉华表精雕细刻我久看不厌，更有在天安门楼前曾受过主席检阅，拥有百万人游行的参与感。至于在颐和园，八达岭长城，圆明园，天坛公园，地坛公园，还有著名院校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我未曾涉足过，虽然到过故宫，景山公园，北海公园，但不知为什么当年印象模糊如雾里看花，遗憾留下不少。

1968年中，两派武斗过后，死伤让大家厌倦了无谓争斗，大多数同学躲在家里，甘当消遥派。学校成了旗派的大本营，没有争斗，校园安静了许多。回校的学生只是为了见见同学，探探消息，大家的心不曾一刻离开过学校，那是让人牵挂的地方，虽复课无期。

快乐的消息总有人传。有人买了学生半价火车跑到北京去游玩，那都是家境较好而在北京又有亲友招待的人，比如同学中有Annie，简某，等人。简某用这方法跟随旗派小头头到了北京，依着团伴解决了住宿，在京郊四处游玩，乐不思蜀。他曾忘了给家里消息，他父亲甚为担心，独自摸到我家门打探他的消息。

一拍即合

一天，回校见到同学方某，他说错过大串联，没到过北京，他很想学着别人那样去趟北京。他的错过我的遗憾，终一拍即合。

据所知，北京和各地一样停止了免费学生串联，但接待站还留有，主要解决来京各地学生活的困难。

这是当时的全国粮票，没有粮票是买不到食物的。

那动乱的年头花钱坐火车去北京，是件奢侈的事，与父母商量，他们肯定反对，这是一笔不少的费用。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我们只可买短乘长的逃票方法去北京。

买短乘长只可乘坐火车普快或慢车，是用时间换金钱。逃票属违法，但文革时学生无法无天，扒车坐霸王车的人大有人在。尽管列车员发现，对学生还算客气，确实没钱补票，只有轰下车了事。

在家里，背着父母筹到三十几块钱，我还是有办法的。

现回想起来，当时的我胆子很大，冒险心很重，除了少年时，大慨还受到“鲁宾逊漂流记”小说的影响之故。

离家外出

这是如今再版的《鲁滨逊漂流记》

上初一时，在学校图书馆里，我借阅第一本长篇小说就是这本《鲁滨逊漂流记》，当读完最后一页时，书里的鲁宾逊已活在我的脑海里。

流落荒岛，独自生存28年，他有趣的故事吸收了我，他冒险精神和求生的意志，以及应变的能力，也深深震撼了我。

我记住了他有句名言：害怕危险的心理比危险本身还要可怕一万倍。这是他赖以在与世隔绝的荒岛生存心得。如今我俩离家出游将遇到的困难，与之，不可相提并论，但风险必不可少。

我俩商量后有了行动计划。

我背着把父母，拿了家里留给我的买菜钱，又把订购的牛奶退了款，筹足三十多元，带走了十几斤全国粮票，在书包里塞进几件衣服，一个搪瓷杯子，还有一张2米X2米灰色的塑料布，留下给父母的字条，又一次“离家”外出了。

带上塑料布，是我特意的准备。方某不知道。两年前“冲火车”的经验告诉我，有可能遇上夜宿街头的可能，后来曲折的旅途证明了我的直觉，凭借塑料布解决了难以预料的夏夜寒冷和席地露宿的困难。

当年与方某结伴外出直奔北京，从提出到成行不足三日，靠的是年少无知，热血方刚，把挑战风险看成有趣乐事。

坪石之夜

下午四点钟，我们用买短乘长的办法坐上去韶关慢车。车上没有几人，都是沿途的旅客，为避开列车员眼目，我们到了另外车厢，还算顺利晚上我们平安到达韶关站。

我们不敢出站，只能四处小心打听北上的列车，伺机扒上火车。如果幸运的话，混上去北京的列车，用两天多的时间就可以顺利到达了。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但事情并不是我们所想的，站台上列车员工作严谨，我们没有钻空子上车的机会。

北上的客车一列列在眼前开走，夜已深了，没有留下机会，我们心急如焚。

在车站里遇上好几个来自广州的，像我们一样用逃票方法北上，可谓同路中人。为避耳目，我们化整为零，时而东藏西躲，时而围拢碰头，交换最新的消息。有人说已错过时间，今晚没有北上客车了，只能等明天再算。又人说，我们扒北上的货车，只要是向北方向对，也可以。

扒货车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眼前掠过的运货列车，有装煤和矿石的敞车、有装汽油的罐车，有装设备的棚车、有集装箱的平板车，不时可看到车上扒车的人。

车站不远处有一列装有设备的棚车，有人说这车到湖南，我们跟随一群人分头爬了上去。

好心的押车的人说这车是到坪石的，他在那里交班，过后，车还会继续往北开，但不知道终点站，他还告诉我们砰石是货车的大站，货车都在那里交汇调度，有许多开往各地的货车，在那里扒车成功的机会大很多。

我们安然坐在货车上，夏夜的清风在身边掠过，不时听到其他车厢扒车人的说话，打破了黑夜的寂静。押车人的话，无意带来了信心，带来一度开心，期待着明天会更好。

深夜，果然，货车在坪石站停了下来。

在茫然中，我们跟随一群人扒上一列运矿石的货车，据说车直达郑州，离北京不远了。

货车是运矿石专用车，车上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坐在上面，如坐在车顶上，居高临下。

车站的控制灯不时红，不时黄，不时绿，一列列火车从旁呼啸而过。

好长一段时间，列车不见开动的动静，车上扒车的人不少，在长长的列车不同的车厢顶上，影影绰绰十几人，有点热闹。

车站来了人劝说大家下车，这车不开了，但车上的人不搭理他，后来他生气地吆喝，还是没有人下车，大家认为只要赖在车上，车总会开的，在长长列车不同的车厢上，隐约可见近二十，仗着人多势众，把他说的话权当耳边风，大胆的人说那是忽悠，众人不知真假。还不时传来对骂。

最后车站的头来了，严厉地告诉大家，车上的矿石带有放射性，会伤人，因临时原因这车才停在这里，他不容置疑的语气，一下震攝了大家，觉得他是认真负责的。

我们连忙下车，又跟着别人去找另外北上的货车。此时已是半夜时分。

最后我们跟着别人扒上一趟北上货车，到了株洲。

扒车的风险很大，首先要确认去的地方，二是有货没有，三是熟习铁路地图，四是要推算司机换岗的地方，最安全的车厢是棚车，其次是运矿石的敞蓬车。
自坪石一夜，便有了边学边用的常识和经验。

河南新乡市

用这经验我们扒到了河南新乡市，路上近二十小时的折腾，早已口干，饥肠辘辘，精疲力尽，此时找吃喝水最重要。

在车站，先把自来水喝个饱。

虽然货车站不像客车站那样方便，但还是可以找到吃喝的，我们在水笼头里喝个净饱，又买了一只烧鸡和20个韭菜包子。

郑州烧鸡

河南郑州烧鸡是出名的，我没吃过。在郑州沿站卖烧鸡是一道别样的市井风景。新乡过了郑州不远，烧鸡还算地道。
烧鸡不大，用黄纸一层又一层，挡不住烧鸡香味，焦黄，用力一撕，金黄的鸡皮和白嫩的鸡肉裂开离骨，鸡肉入口酥香，喷香的油沾到手上油亮亮的，嘴上也变得鲜红油亮。

我连吃三四个韭菜包子，可能吃得急像狼吞食那样，包子堵在胃里久久不能消化,好长一段时间，那韭菜味道只要想起来不再是菜香。

运煤货车

大难不死

新乡货站，运煤北上的货车不少，其他货车不好找。
在路轨中，我们见到不少扒车的流徒的当地农民，他们熟练在车厢爬上爬下，选择合适自己要去地方的货车，据说这是他们出远门的免费坐车的方法。在当地早已伺空见惯。

在别人的指点下，我们扒上一列开往丰台运煤炭的敞车，车卡里装满都是新挖出来黑黑的煤炭，还说从新乡市到北京丰台有600多公里，不需要8小时时间。我们闻过大喜，不顾煤炭的粉尘，铺上塑料布坐在煤堆上，轻松地环顾四周，开心地想着到达丰台站的那一刻。方某还兴致谈起不久前吃的烧鸡味道。

夏日，烈日当空。火车越开越快，向北沉闷开去。

沿途，农地广袤，人烟稀少。

车上迎面的猛风扬起阵阵煤尘，我们用毛巾堵住口鼻，只能躲在车厢的角落，此刻我明白了，当地扒车的乡民为何总带有一条头巾的用意。

夕阳下去，阵阵猛风，初觉寒意，想不到车上昼夜温差如此之大，穿上所有的衣服，还感到寒意未祛，我们两人只好紧紧抱成一团，相互取暖。入夜，火车高速行走，大风不减，带着寒意已成寒风，我们冷得发抖，不停地哆嗦，寒风呼呼在身边乱窜，虽然撑起塑料布，背着寒风，但四肢已渐觉冰冷，埋下的头被冷得发木，体温急降，再下去只有被冻死。方某不安的眼神告诉我，他闻到了黄土的味道，我心觉害怕，惟有两个死死抓住塑料布四角裹着身体，不让体温散去，方可得救。塑料布不透气，防湿防水可保温，这是我过往生活的经验。很快我们不单暖和起来还觉身上冒有微微的汗，我们的心才放了下来。

在货车靠站加水换岗的时候，我们连忙爬下车来，逃出这意想不到的风险。

幸运之神眷顾我们，想不到前脚刚踏上地，后脚就登上一列开往北京丰台的棚车，车厢早有几个像我们一样扒车的人。

我俩看着到对方满脸黑黑煤粉，仅露出口鼻，如同黑鬼，不知是笑还是哭，车厢里的人更是裂开嘴巴大笑。

坐运货棚车很顺利，在半夜时分到达了丰台车站。我们终于到达了北京，车厢里传车一阵开心的欢呼。

天安门深夜

丰台站离天安门有近两小时的路程。先睹为快是每个人的反应，特别历经扒车风险后第一次到北京的方某。我们忘记了睡意，立即追随别人，走路到天安门广场。在路人的指点下，我们穿过大前门来到天安门广场南站，站在广场的中轴上，观看气势恢宏的广场，虽然半夜时分，华灯依然齐开，金黄灯光铺满广场，延续白天恢弘壮阔。

初见天安门广场，像每人一样，方某不禁从嘴里吐出四个字“原来这样”。我明白他的感受，明白他从梦中走进现实的真实感，因为天安门，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里，自小早被镶嵌心里，那昰一辈子不可忘记的图片。

席地而睡

在天安门城楼里席而睡是一次奇妙的过程。之前我从未想过，虽然时间短暂，但好像穿越了几百年时空。

我们来到天安门城楼下，所幸那时城楼里面夜晚还对外开放，中间的券门依然敞开厚厚实实的朱红大门，但登上天安门城楼的大门却紧闭，通向故宫的大门也是紧闭，院落两边是朱红廓道，在灰色的地面上不少人和衣露天而睡，见状，我们铺上救过两人的塑料布，也席地和衣睡了起来。

想不到塑料布在天安门城楼里竟然有这种妙用。两天两夜的旅途终于停了下来，疲惫的我们很快进入梦乡。

那时我读书不多，文史知识肤浅，不懂怀古情怀。一夜醒来，似乎有了一点历史厚重。后来知道这里有600多年的历史，曾是明清两朝二十四位皇帝的皇宫。朝代历代更替的故事更是浩如烟海。这不足三个小时的小觉，却给予我不少想象空间，陪伴多少半夜醒来。

故宫.太和殿

到故宫，是我首去的地方。串联的时候，故宫三殿只开放了太和殿，而且还是一角，那时参观的人如流水般，只能走马观花转了一圈，没留下印象。

这次进故宫，依次看了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最后去御花园。

故宫里面展出文物不少，我们花了半天时间去观看，见到的仅是皮毛，廖廖几件，已大开眼界，兴奋不已。如今近距离感受“皇气”这是千百年来平民不敢想的事，离去时，带走的是从未有过的感觉，神秘而有趣，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看不见的紫禁城的紫气，不单这样，我还带走一幅画面，如同影视中上朝镜头：皇帝高高坐在上面，太监侍服身旁，文武百官毕恭毕敬下边……殿中建筑恢宏华丽，精工细雕，时间短促，不容人细心观赏。

景山公园.槐树

从神武门出了故宫，对面就是景山公园。景山公园，处在北京中轴线上，京城的最高点。

景山公园，我让记住的是万岁山东麓一株老槐树，崇祯皇帝在那树上自缢，但古木如今依然苍翠，历史如过眼风云。

北海山.白塔

站在北海公园的湖畔四处张望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

蓝天白云，湖水连天，树木苍郁，柳堤绿岸，碧波泛舟，若似西湖，只有远处耸立山顶的藏式白塔才能告诉人，这是北海公园。

颐和园.长廊

颐和园之大，我花了大半天，还未有游览完，并非一件易事，许多景点只是远着看。

有一条长长的长廊，是流传最广园林建筑中最长的廊，里面很特别，两侧有尖亭，风光怡人，长廊曲折多变，建造精美，且是一条五光十色的画廊，廊间每根枋梁上都绘有彩画，画笔工美，题材丰富，色彩鲜明，富丽堂皇，连续不断，由始至终千余幅，五光十色，如走入一条丹青过实的艺术画廊。

天坛公园.回音璧

凭借26届世乓锦标邮票上对天坛不忘印象，和欲亲耳听听天坛的回音，我们去了天壇公园一趟。

天坛前，站在笔直的大道上，放眼蔚蓝的天空，四周疏朗，碧空一洗，三层檐圆形天坛大殿坐落中央，内外三层的殿柱，与大殿外形以弧线的魅力，自被摄神猎魂，驻足不移，让人惊叹无语，最后，还是细看了构建神奇的丘穹宇回音璧，听到与方某的彼此回音。

新交朋友

招待所短短时间里，我结认了三位外地朋友，他们都是学生，像我们一样来北京游玩的。有汉口的，有内蒙的，有上海的，内蒙的叫何力军，上海的叫曾平，我们书信好多年，何力军是军干子弟，曾到广州出差找过我，惜我当时不在家，未能见面，曾平分配到崇明岛农场务农，汉口的朋友，我们到武汉我过他，他带我们玩了两天，但未把他的名字记住。

回家.武汉.长沙

口袋银弹不多，我们计划去武汉找新结识的朋友，然后再到长沙找我大哥，再回广州。

新认识的朋友住在汉口小街巷里。那天我们见面己是傍晚，天气闷热，一张张凉席和竹床紧挨放在路边，有不少人已躺在上面扇着扇子，聊着天，小孩在四周嘻戏。这是我见到当年汉口夏夜纳凉的街头景观。第二天，他匆匆带我们到了黄鹤楼，还有长江大桥，这些都是武汉打卡的地方。

告别武汉，再到长沙，探访我大哥大嫂，他们都是湖南大学的老师，我们住在招待所，到了岳阳书院，上了橘子洲头，巡游了长沙旧城，惟独没有去韶山冲。

岳阳书院，大哥告诉我，他是湖南大学的前身，也是我国四大书院之一。他常到那里，因为喜欢那里。

余言

这趟外游很有意思，也很特别，时年18岁，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特立独行，闯荡社会，增广见闻，若躲在家里，不经风雨，有悔自己的年少时。

后来才知道，外出旅游要想玩得痛快，除了钱之外，还需还要1看时间，2要看学识，3要看体力，4要看当时的心境，这些真是真言。

我花了些时间留下过去的经历，好想分享给当年一起的同学方某，但受条件限制，我们有近三年时间没有互动，希望有心人将这美篇传送到他手里。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