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有个小麦(1)

析城牧童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1</div>东山人记不得村里有个小麦的时候,小麦来电话了。<br>那一天和以往的任何一天没有区别,只是天冷了,王东瑞起得比以往迟一些,吃过早饭走出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在村街上铺满阳光,阳光下的村子很安静,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几只鸡在悠闲地散步。他摇摆着略显老态的步伐刚走进村委大院,支部办公室的电话已经在热辣辣地摧着他。这时候会是谁的电话?村里多数人家都装上了电话,甚至还有一些人挂上了手机,几乎没有人往村里打电话了。村里的电话基本闲着,有时候十天半月也不响一下,但只要响了,就肯定是镇上打的,不是要来检查,就是让他去开会。镇上的梁镇长跟他说过多次买个手机,可他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钱,就没有买。走进办公室,接起电话,却很意外地听到一个女娃娃甜美的声音,是东山村吗?王东瑞也拿捏着嗓子回了一句,是啦。女娃娃说,我是郭苟苟的闺女小麦,你能叫一下我爸吗? 王东瑞瞪大了眼睛,在脑海里努力回想着郭苟苟的闺女,脑海里却一片空白,他说,苟苟的闺女?你多大了?小麦甜甜地笑着说,十九岁,在村里时年纪小,你可能没注意我。王东瑞的眼睛飞快地在眼眶里转着,他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小麦说,我不知道,村里的大人我大多不认得。王东瑞心里很不痛快了一下,有些生气说,连我都不知道,你能是郭苟苟闺女?王东瑞觉得,只要是东山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他。小麦却诚恳地解释,我确实不知道你,也许我该叫你叔叔或伯伯,可我爸没跟我说过。我只在村里上过五年学,后来去了镇上,初中毕业就进城了,再没回过。王东瑞听着小麦的话,脑海里渐渐就冒出一个梳着羊角辫,穿得破破旧旧,见了人就羞涩地躲着跑的女娃娃。他终于想起郭苟苟确实有个闺女,是郭苟苟和憨娥娥生的二胎。憨娥娥第一胎生了一个比她还憨的傻子,那时候已经实行计划生育,村里坚决不允许生二胎,可郭苟苟硬是犟着让憨娥娥生,不仅挨了三百块罚款,还强制把做月子刚满百天的憨娥娥绝育。那时候王东瑞是村会计,他清楚地记得,郭苟苟因为老婆绝育和二胎罚款的事儿上访过,正是因为他上访,憨儿子郭谷子没人看照掉泊池里淹死了。苟苟后来没有继续上访,是听了赤脚医生老刘的话,老刘说再生娃肯定还是憨。确实,憨娥娥生下的闺女并不傻,一岁不到就会喊爸叫妈,和正常孩子没两样。只是没想到一眨眼已经十九岁了。想着小麦多年没回村,王东瑞心里火炭给烧了一下似的,叹一口气说,闺女,你把电话扣了一会再打过来。我这就在高音喇叭上叫你爸。小麦急切地说,没事,我等着。王东瑞却在心里说,年轻人真是不知深浅,你爸早下地了,十分二十分钟来不了,电话通着白等出冤枉钱嘛。他不由分说便把电话扣断了。<br>随后,王东瑞打开扩音器对着话筒喊了起来,郭苟苟请注意,听到广播立即到村委,你多年没回来的闺女小麦来电话了…… 如果不是听到了广播,东山村人已经忘记苟苟还有一个闺女叫小麦,好几年没有看到过了。这时候在村里的多是老人和妇女,连中年人都很少。年轻人和中年人肩上都担着过日月的担子,出门在外寻生活了。村里的老人,能干得动活的基本都下了地,有人在修补塌累的地塄,有人在打茬压熏,虽然各人在各人地里,却也是塄上塄下,听到广播自然都很新奇,怎么没注意苟苟的闺女已经进城多年了?这时候是不是已经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怎么就没见苟苟着急过?这时候年纪大的婶婶婆婆们大多都拿着手头活堆在村街上供销社的台阶上,晒着太阳,扯闲话。苟苟老婆憨娥娥也基本在这一堆人里,她是被上地的苟苟放在这里的,看起来她和大家一团和气,别人说话的时候她都在认真地听,大家笑她也跟着笑,好象完全明白说了些什么,有多么有趣,而事实上她根本听不懂大家的话。比如高音喇叭上刚刚广播了她闺女来电话的事,她听见了也象没听见,坐在她身边的后院李娘娘说,娥娥,小麦来电话了,还不快去村里接电话?娥娥啮着牙笑了笑,问,小麦是啥?后院娘娘说,不是你闺女?憨娥娥啮牙笑着,从地上蹦起来说,闺女是啥?她憨得连小麦是自己闺女都不知道。在供销社门外晒太阳的婆婆婶婶们都被她逗笑了,笑过后又开始长长叹息,心里还有一些淡淡的痛憷,很替小麦难过,更是不知道苟苟陪着这样一个憨女人走了二十多年该有多辛苦。 这时候郭苟苟已经走在回村的路上。小麦来电话了,小麦终于来电话了,她还没把这个家,把他这没本事爸爸忘掉。这四年里苟苟无数次往城里去找小麦,但每一次都是大海捞针,无功而返。每一次往家返的时候,他都绝望透顶,觉得没法活了。但他回到家里,见到跟着自己过了二十多年的娥娥,突然就有了责任感,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家,他不能丢下她不管,他还得为她活着。他不相信小麦会出什么事,也许她只是嫌这个家太穷,还有她害怕他要把她强留在家里招女婿,让她为他传宗接代。但她觉得她有这样的想法都因为她年纪还小,不太懂事,慢慢大了,她会体会到他这个爸爸的艰难和不易。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着人也见不到尸,他就只能当她还活着,还没有想通做人的道理,就必须耐心地等着,盼着,农闲时候进城里到处去找找,看大海里捞针能不能把小麦捞回来。现在小麦终于想通,回心转意给他打电话了。苟苟本来打算晌午之前把漆树坡责任地里已经刨开的塌塄垒起来,听到广播便没了心情,扛上锹镢就往村里跑。途经地里的人看见他跑得跌跌撞撞,很热情地跑到地塄前和他说话,小麦今年几岁了?在城里是念书还是挣钱?你打算让小麦在家招女婿,还是出嫁闺女。苟苟觉得往村里回来这一段路象是跑进麻地,村里人的问题真是缠人,缠得他都犯难了,可他还是无法不一一应答,好容易才回了村里。 路过供销社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声再一次招引来了许多目光,其中就有他憨憨傻傻女人的目光。娥娥每一次看见他都很兴奋,总是孩子似的马上就从地上蹦起来,向他拍着手叫大大。大大是东山这一带老一辈人对叔叔的尊称,东山老一辈人称呼父亲就一个字,大。鬼知道怎么一回事,娥娥在娘家时就不会叫大,而是把大叫成大大。结婚后,她就把他当大了,一看到他就兴奋,就要叫大大。结婚初期,苟苟曾无数次纠正过,说我是你男人。娥娥不明白地反问,男人是啥?苟苟说,就是丈夫。娥娥仍然不明白,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丈夫是啥?苟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就是管你吃,管你睡的人。娥娥便憨憨地笑,固执地再喊,大大。时间长了,苟苟也就懒得纠正了,随她怎么叫,自己知道自己是她甚就行。他向她走了过去,他知道那么多人都在盯着自己,一定有很多问题提问,但他没时间跟她们罗嗦,来到娥娥身边拉住她的手说,小麦来电话,跟我去接。娥娥眨着眼珠子问,小麦是啥?苟苟说,闺女。娥娥又问,闺女是啥?苟苟知道四年没见小麦,她把小麦忘干净了,拖着她说,走吧,电话等着呢。娥娥虽然被他拖着在往前走,却还是好奇地问,电话是啥?苟苟知道说什么对她都没用,再不说话,只管拖着娥娥往村委走去。 东山村的村委大院是人民公社那时候盖的,说是大院,其实并不大,是个簸箕形状的破旧小院子。苟苟拉着娥娥还没走进院子,就已经听到了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铃声。苟苟把锹镢掎在了院门口,拉着娥娥进了院里的支书办公室。王东瑞坐在桌后没动势,只是拿下巴给苟苟指了一下电话,苟苟赶忙拿起听筒喂一声。听筒里立刻传来了小麦焦急而又欢欣的声音,爸,你还好吗?苟苟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好,我和你妈都好。看着站在身边大眼瞪小眼的娥娥,给她挤了挤眼,说,你妈也在我身边,我们都很想你。小麦哭了,说,爸,我也想你,每天每夜都想。苟苟心里也有些凄楚,可他强忍着没有哭,只是有几分小心地说,麦,你好吗?小麦说,好,只是想起你们还在吃苦,心里就难受。苟苟说,爸没事。看一眼嘻嘻地乱笑的娥娥,说,你妈也没事,我们只是担心你。小麦说,爸,我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们的情况,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对了,爸,咱家的房子是不是烂得不能住了?我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咱家房子塌了,你和我妈都压房下了,我一夜没有睡好,觉得咱家的房子不能再住了,我想给你盖座新房。苟苟苦笑着摇了摇头,憨闺女,那是仨钱俩钱的事?咱家房子是烂得厉害,可没有钱咱想都不敢想。小麦说,爸,钱你不要考虑,你只管说地基好不好批,什么时候能批下来。苟苟说不出话来,傻傻地看着王东瑞。王东瑞说,咋了?苟苟说,小麦想给我盖房子,问地基好不好批?王东瑞也非常吃惊,上下打量苟苟两眼说,好事哇,东山已有几年没人盖房子,地基没问题,你写申请,保你开年开工。显然支书的话小麦也听见了,小麦说,爸,说话的是谁?苟苟说,你东瑞伯伯,村支书。小麦说,那你就赶快写申请。苟苟说,行,我夜里就请人写,明天就给村里。小麦说:爸,你记一下我的手机,以后想跟我说话,就打这个号。小麦念出了一串阿拉伯数字,苟苟记下了。小麦说,爸,我一会给你寄两万块钱,你在家里先花着,以后多吃点肉。苟苟觉得小麦要挂电话了,忙说,不跟你妈说两句吗?小麦说,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说也白说。小麦把电话挂了,话筒里传来一阵嘟嘟声,苟苟却老半天舍不得放下……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2</div>牵着娥娥的手从村委大院出来,苟苟想着,小麦进城那时候十五岁多一点,个头还不到一米六,那么点大个小闺女,四年多能挣多少钱?村里那些整年在外挣钱的青壮汉子哪一个不比小麦身强力健,他们又能挣多少?好一点的挣个八九千,差一些的也就是三五千,而且,大多数结不了帐,嘴上算着有,拿不到手里头。青壮劳力苦上十年八年都不敢谋划盖新房,何况只有十九岁的小麦,那不是痴人说梦!苟苟觉得,闺女一定是被梦中倒塌的房屋吓晕了,四年没有回家她太想爸妈,无法不为印象中破烂的房子焦心,所以说出了那一番疯话。苟苟能够理解小麦,觉得她确实长大了,懂得疼爸爸了。但作为成人,他怎么会把小麦的话当真?把她的话当真,他脑瓜就有毛病了。虽然他不相信小麦真有她电话里说的能力,但他却相信小麦那一番话完全是出自于对爸爸的爱,有这一份爱比钱更重要。苟苟这样想着,心里又增添了一丝温暖。 苟苟走后,王东瑞也起身回家去了。这时候离中午还有小一段时间,他儿媳妇秋莲在她屋里和她的麻友们正在赶趁最后一风麻将。他老伴刘晓梅在屋里和村会计范德正媳妇李海英说话,这时候也从屋里出来,李海英手里拿着一个缠线拐子正要往院外走,看见王东瑞站了下来说,王支书回来了?王东瑞也在院子里站下,看一眼手里拿着缠线拐子的李海英说,德正今天干啥去了。李海英一听见王东瑞问范德正就埋怨,能干啥,还不是因为你拉着要他当这挣不了几个钱的会计,害得他不能出门挣钱,只能落在家里依靠我织土布活人了,他不帮我卖土布一家人花什么。王东瑞知道李海英嫌范德正当会计挣钱少,想着比范德正更年轻的村长刘小旺也整天开着三轮车跑在外边,就给李海英摆摆手,回家做饭去吧,我也没说他不该帮你卖土布。李海英知道支书没有责怪范德正的意思,正要离开,刘晓梅在身后说,苟苟闺女来电话了?苟苟的闺女有多大了?李海英不由停下脚步。而王东瑞却沉着脸点上了一支烟,听着儿媳妇屋里的动静,果然那屋里安静了下来,而他却故意卖关子说,苟苟马上就要享这闺女的福了。李海英惊咋咋地问,小麦发财了?王东瑞点着头说,她马上就会给苟苟寄两万块钱回来,让苟苟吃肉。李海英眼睛瞪得铜铃一样,两万块钱吃肉?真的吗?王东瑞笑着说,看你那鬼样,两万块钱吃肉算啥?她还让苟苟写申请批房宅基地呢。刘晓梅不由赞叹,这闺女真是发大财了。王东瑞见满院子人惊讶不已,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怀疑这闺女脑子可能出毛病了,四年没回东山,做了个梦房子塌了,就想给苟苟盖房子,她个十九岁的闺女有那么多钱?王东瑞说完就大步流星进了屋里。院子里的两个女人也都长吁一声,李海英说,小闺女说疯话了。刘晓梅说,正说寄两万块钱吃肉,正常人咋会说出这样的话。秋莲屋里停了一阵的麻将又活泼了起来…… 中午吃过饭,苟苟扛着锹镢从村里走过,便有人问他小麦打电话的事。一些好心人给苟苟说,赶快进城里把小麦叫回来吧,甭指望闺女挣钱了。让闺女好好在家呆着,以后找一个能吃苦耐劳的女婿倒插门,日子即使苦一点,可一家人在一起也有个关照。这些好心人的话说到了苟苟心坎上,让他打定主意,地收拾完后就到城里去找小麦,说什么也要把闺女叫回来,让她安安静静在家过日子。苟苟相信,好赖他都会给闺女找一个愿意倒插门的女婿,不求人样有多好,只求是个能吃苦耐劳心肠好的本分人,就象他,娶了娥娥,就一辈子为她负责任,不离不弃。他以为小麦既然是自己闺女,也应该象自己一样,不要怨天忧人,责怪父母没把自己生在一个好家庭,责怪爸妈没本事,家里太贫寒。他自己年轻那时候,也曾经不愿意接受现状,宁愿出门招媳妇也不愿意守着穷家打光棍,可妈妈是怎么和他说,天下之大,无穷不有。天底下穷人永远是大多数,没有穷人,就不成世界。他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再不怨天忧人,心里泰然了许多。<br>苟苟象没有接过小麦的电话,心情平静,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着,依然每天早早的起床,先做好了饭,然后叫娥娥起床,给她穿好衣服,洗脸梳头。吃过饭后,自己要下地去,便将门锁上,扛上家伙带着娥娥往供销社门口走,每天他都会把娥娥带到这里,等吃过了饭的婆婆婶婶们,把娥娥交给后院李娘娘,他和李娘娘有点亲戚关系,李娘娘跟他妈是婊亲,他叫李娘娘小姨姨。把娥娥交给小姨姨,苟苟心里踏实。几次出门去找小麦,苟苟都是把娥娥交给李娘娘管的,娥娥也象孩子,白天还好说,饭吃了只说耍了,天一黑就想苟苟,哭哭啼啼闹不休,让李娘娘费老大的劲才能哄睡。每次寻小麦回来,见着了苟苟,娥娥都会孩子似的拉住他的手亲呢地哭上一阵,只一阵就好了,就把过去忘了。苟苟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把娥娥放在供销社门外,就上地去了,直到中午下地回来再到供销社门口,牵着娥娥的手回家…… 一眨眼两天过去,第三天快中午,村里的高音喇叭再一次响起,王东瑞在高音喇叭上吼喊说,郭苟苟请注意,郭苟苟请注意,小麦给你寄的两万块钱汇款单到了村委,听到广播速到村委领取……<br>小麦真的给苟苟寄回来两万块吃肉的钱,村里好多人都看到了汇款单。苟苟从地里回来,在王东瑞手里接过汇款单。王东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说,赶快写申请,准备盖房子吧。苟苟回了家便真的写了,一个月后房宅基地批下来。苟苟到村委给小麦打了电话,房地基批了。小麦说,好,开了年咱就盖新房子。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3</div>天渐渐冻得坚硬,村里外出挣钱的人也都慢慢回来,东山村立刻人欢马叫地沸腾,仿佛平时懒散的鸡也格外精神了,夏日里天亮了都不打鸣,这时半夜深更就咕咕儿地叫个不停;仿佛平时懒洋洋的狗也神气了,村里人少的时候踢它它也不叫,这时候却赛歌似的风不吹草不动整夜狂吠不止。往日里死塌塌的村子,白天几乎看不到人,这时却人来人往,牛吼驴叫,天不明就有人呼哧呼哧挑着稀茅粪欢快地跑着去灌麦苗;就有人驾了牛车、驴车,开着手扶拖拉机、三轮车哒哒哒,突突突拉着牲口圈外积攒了一年的粪往地里送。太阳出来的时候,到处繁忙景象,无论是担粪灌麦的,还是驾着牛驴车,开着手扶三轮车的人,个个热汗腾腾,汗流浃背,来去匆匆,一派繁忙。只是如此景象只维持了三天,那天夜里鸡不打鸣了,狗也不狂吠了,让劳累过度的人们一觉睡到了天亮,一张开眼满屋里一片白光,穿衣下床走出门来,眼前的世界银装素裹,地上堆起一层厚厚的雪,房顶上也堆起一层厚厚的雪,仿佛昨天那个人欢马叫的世界被盖在厚厚的雪下,天塌下来被山架着,雪花在低矮的天地间纷飞,把东山村朦胧成一副画卷,苍茫得安详。 有人开始拢雪,木楸在雪地里哧哧地响着,把院子里的雪拢成一堆,然后走出院去,在一条条村巷里开路,大约一顿饭工夫,所有人家都被这一条条路串联起来。吃过早饭,闲下来的庄稼人便在这一条条路上走家串户。年轻人扎一堆,中年人扎一堆,老年人扎一堆,有人打扑克,有人打麻将,更多的人却在探讨苟苟家的小麦,不明白只有十九岁的小麦在城里是怎么挣钱了,一下子就给苟苟寄回来两万块吃肉了,还让苟苟申请了房地基,开年就要给苟苟盖新房。小麦真的发大财了吗?她到底挣的是啥钱?咋就怎么容易?小麦在东山一下就神气起来,当年和她一起初中毕业被县招待所招去做服务员的小兰爸爸刘跟住第一个找到她家里,想让苟苟给小麦说一下,都是一个村同学,有挣大钱的好事儿,也该把小兰带上。苟苟热心肠,当下就跟着刘跟住到他家给小麦打电话。电话接通,小麦说,谁啊?苟苟说,是爸。小麦欣喜,是爸啊,家里有事吗?苟苟诚实地摇摇头,爸没事,是你跟住伯想问问,能不能让小兰跟你一块干?小麦说,小兰不是在县招待所干得很好吗?苟苟看一眼刘跟住说,满村人都觉得你挣钱了,都想让你带大家去。小麦说,爸呀,他们只看见我寄钱了,却不知道我吃的苦,不知道这四年我受是啥罪。小麦说着呜呜哭了,哭得苟苟无比心痛。苟苟说,麦,你到底在干啥?小麦气哽哽说,爸,这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得的苦,你告诉跟住伯伯,这根本不是带不带的事……苟苟还要说什么,小麦却把电话挂了。 至此,许多和刘跟住一样想法的父亲们不得不断了念想。但没人相信小麦的话,反而觉得挣了大钱的小麦是想吃独食,害怕村里人抢了自己饭碗。东山人非常想不通,小麦一直不回家是什么意思,这世上有干上就不能和家人见面的工作吗?不由地人们要向村里最有见识的支书和村长讨教。王东瑞说,既挣钱又不能回家,一般都是国家重要机构,如兵工厂,飞机制造厂,卫星发射基地,在这些部门工作都可能涉及国家重要机密,不能和家人见面也是正常现象。但村长刘小旺不这么看,他说,社会上还有一些犯罪组织,一旦加入就会被严密控制,失去自由。刘小旺还特别举例说明,比如贩毒组织,卖淫团伙,只要加入这些组织有家不能回很正常。经村里权威人士如此一说,满村人都替小麦担心起来,生怕小麦不是王东瑞说的那种情况,而是村长刘小旺说的这种情况,那样,小麦就等同羊入虎口了。村里没谁愿意让自己闺女加入贩毒组织和被犯罪分子控制的卖淫卖团伙。因此,好心人再见苟苟就会说,打个电话问问闺女,是不是被人控制了,是就赶快报案。可苟苟不愿意把小麦想那么坏,他相信小麦不会干坏事。 那时候,有许多儿子没对象的家长也打过小麦的主意,会计范德正就是其中一,他居然连媒人都没托,厚着脸皮亲自上门来找苟苟说,咱做个儿女亲家好不好?苟苟嘻嘻笑着,不软不硬说,你愿意让小强到我家?范德正一本正经说,那哪成,你说说咱俩谁的情况好,小麦去了我家能享福,在你家啥时候能翻身?苟苟说,你家再好,小麦也不嫁,我家再穷,她也得给我招女婿。范德正见苟苟把话说到这地步,瞪瞪眼走了。至此,不愿意招媳妇的人家才死了心,剩下一些过了龄的人家只得退而求次,正酝酿找个媒人去说合倒插门,偏偏听到了村长刘小旺的分析,一下子就没人敢打小麦主意了。<br>不知不觉过了年,正月十六,村里来了个工程队,村里的三个干部商量一下,干脆把苟苟家的房子划到了村外山神庙边,意思是觉得小麦不干净,让她离村人远一点,和设在山神庙的村小学做了邻居。 <p class="ql-block">该美篇图片为沁水县嘉丰镇著名古村窦庄,是作者2021年10月21日随晋城市文联《太行文学》笔会采风所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