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我们（十）

姗姗来迟

因为父母的关系，我和贝贝很早就认识了。我们的初次相识是在11岁那年。

一个周末，戴姨领着贝贝姐俩来我家。在贝贝的记忆中，我主动跳舞给她们看，最后以一个劈叉的动作而结束。而我的记忆里是在饭桌上，贝贝吃得又快又香。当她添第三碗饭时，戴姨急得满脸通红并一再阻止，而贝贝却抓住饭勺不松手。母女俩的对峙让我父母忍俊不禁。在我父母的支持下，贝贝成了得胜的一方。我从小就视吃饭为痛苦的事情，爸爸总是批评我是一粒粒数着吃，此时看到贝贝的饭量，我简直目瞪口呆，怎么饭菜到了她的嘴里就那么香？后来，每到吃饭的时候，爸爸总是把贝贝挂在嘴边来教育我，就好像她是一道菜，让我将她和饭菜一起吃下去。

后来，我们开始发展了友情。

　　下乡后，在11名女知青中，我和贝贝自然成了最要好的闺蜜。她虽然只比我大两个月，可一直以一个姐姐的身份来呵护着我。

在农村，我最害怕的事是夏天上茅房（厕所）。一次，我刚准备踏进茅房的门，只见地上全是白花花的肉蛆在蠕动。我脚一软，不敢再往前一步。但内急让我只好向贝贝救助。她哈哈一笑，跑到寝室特意换了双雨鞋，然后把背一拱，“上来！”我立马顺从地趴在她的背上。她每跨出一步就有意大幅度的将身子弯下去，还一边唱着《白毛女》里的序曲《看人间》：“看人间，哪一块土地不是我们开？哪一片山林不是我们栽？哪一间房屋不是我们盖？哪一亩庄稼不是我们血汗灌溉……”她气喘吁吁地唱着，我就在她背上格格地笑着。跨进茅房的门后，她开始使劲跺着双脚，听到她脚下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便紧闭双眼死死地趴在她背上……“敌人全部歼灭，请公主下轿”，她把我稳稳地放在茅坑的踏脚处，我的头始终都不敢低下来。

　　到了冬天，我一旦睡不热，就会钻到贝贝的被子里取暖。当我用冰冷的身躯紧紧贴在她热乎乎的身旁时，怕痒痒的她就格格地笑个不停，还一边喊着：“大家看啊，一条美女蛇钻进了我的被窝”。

一个冬天的清晨，我们醒来后发现被子上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同盖一床被子，我这边被子上还粘附着白色的雪，而贝贝那边的被子上却冒着热气。在我还在发愣时，她却大声叫起来“快来看呀，馒头出锅啦——”，接着留下一串笑声……

（左为李杜，右为贝贝）

　　贝贝下农村后不久，刚过五十岁的戴姨就中风了，虽然妹妹顶职成了学校的职工可以陪伴左右，但贝贝几乎再也没有得到过母亲的任何关照。逢年过节，我们回到家中在母亲跟前撒娇的时候，她却要在家中替代母亲的角色。

（左起：李杜、贝贝、姗姗）

　　我和贝贝是在同一年回到城里的。我成了小学老师，她当上了工人。

进厂后，贝贝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大小便失禁的母亲。那个年代没有纸尿裤，她每天要替母亲清洗换下来的屎尿布。以前的居住条件都很差，她们住的宿舍只有一个自来水龙头，为了不让异味影响邻居们，贝贝每天就赶在别人之前起床或等到别人入睡之后去清洗。那时候，她每天都盼着出太阳，好晒干清洗好的尿布。

尽管贝贝姐俩精心照料着病中的母亲，但戴姨终究没有抗过去，在她57岁那年因脑溢血去世了。1981年2月，当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喜庆气氛中时，我们部分知青去送了戴姨最后一程。我母亲作为戴姨的身前好友在追悼会上发言，提到她坎坷的一生，几次泣不成声……

　　应该说，贝贝是我们当中最不幸的但又是幸福感最强的人。说她不幸是在她姐妹俩还没有记忆的年龄段，爸爸就因政治迫害入狱而身亡，俩姐妹与当中学教师的妈妈相依为命，妈妈又在七年的病痛折磨下早逝；说她幸福感强，是因为她虽在风霜雨雪中走过，但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痕迹，只要人群中有她，就能听到她的笑声。

当年，贝贝所在工厂的效益不好，看到厂里时常发不出工资，她就主动辞职了。在之后的九年时间里，她先后在中、小学代过课，做过生活老师。再后来，还办过托管班……有时候，还身兼数职。在艰难的生活中，她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尊严，想尽办法在夹缝中求生存，从不抱怨，从不求人。

在这样艰难的生活中，她一直坚持自己的追求和爱好，在单位她不但是个好工人，还读完了电大的课程；工作之余，她坚持游泳、徒步，还特别擅长烹饪。2013年10月经过考核，贝贝成了长沙市博物馆的一名志愿者，一直干到现在，并多次受到嘉奖。

（贝贝在做志愿者）

　　在贝贝的生命体验里，是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梦想，是一桩桩不堪回首的往事。从上山下乡、进厂上班、晚婚晚育、离开单位到自谋出路，生活中的各种不幸，好像总是与她随影相伴。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她说：“幸亏你的名字是小贝（小背），不是大贝（大背）”。她听后格格一笑：“不管是小背还是大背，我还是戴小贝”。她脸上那种孩子般的清澈，总是那么光彩照人。

（右三为贝贝，获得志愿者的“特别贡献奖”）

　　她的坚强，是在岁月的苦难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正如罗曼罗兰所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

（贝贝在做志愿者）

　　贝贝不光热爱生活，还特别真诚的对待生活中的每个人，即使是一面之交的人。她曾收留过一个流落街头的老年痴呆患者，直到帮助她找到亲人；她曾拿出全部积蓄支持朋友的创业，在创业者失败死于非命不能收回资金的情况下，还去开导丧夫之痛的女人；去年，她还跳下水中救了一个溺水的小男孩后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她付出得太多太多，但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即使这样，她仍一如既往的对社会对他人付出自己的真诚。她所经历的事会在不经意中告诉我。许多旁人听了无法释怀的事情，从她嘴中说出来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常常在她的经历中感叹：这需要怎样一个强大的内心世界，能让她在无数的磨难中一如既往的笑对人生！

虽然贝贝的芳华在生活中碎落了一地，但她还是倔强的从中拾起残缺的花瓣来重新拼凑出幸福的模样。她让我明白了，人生或许不会太完美，但只要尽力了，能够无愧于心，那么这一生就没有遗憾！

人生的意义也许不在于处境的显达与潦倒，而在于无论何种处境都怀有大爱之心和悲悯之情，并尽其所能给世界尤其是弱者以关爱与帮助。那样的话，即便他是芸芸众生，也可以发出人性的光辉。贝贝就是这样的人！——量姐姐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