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集||我一慈悲，上帝就笑了

靳赋新

流水集



我一慈悲，上帝就笑了

图文||靳赋新

一个人活成什么样子，归根结底，取决你的心，而不是外在东西。

——代题记

1.

对夏县，我始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卫铄卫夫人，那可是书圣王羲之的师傅？司马光砸缸，那可是中国几千年来的聪明劲儿？我怎么就加不到夏县人的头上呢？

“二八一毛八”、“三八二毛三”，我对夏县人，始终滞留在运城胡同里，那些推着二八大自行车，左右各带着一个荆条大编篓，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身上。

我也清楚，这是我的错觉，对夏县极不公平，甚至可能会伤害到我和夏县人间的感情。但是没办法，我的脑子里只要出现夏县，一定还是“三八二毛三”。

2021年10月的一天，我要去夏县师村遗址、卫夫人故里、最美乡村西村走走。说是参观，也可称旅行，我也想借机纠正一下我对夏县的错觉。

头一天路过运城河东街，见一五六十岁的农家妇女，骑着一辆能代表八九十年代的自行车在路边上卖葡萄。这个时节，“巨峰”在市面上，已十分罕见。

过去一问，夏县的，四斤十个元。我尝了一颗，甜津津的。一个农村女人，骑几十公里的路，真不容易啊。我心里一遍想，嘴里一遍说，“来十个元吧！”

“那边有城管撵，你最好快一点。”她一边回答我，一边向东边张望。她一说到城管，我就更加同情她了。我有同情弱者倾向。

一杆老式小秤，带铁盘子的，秤杆称得高高的，一共五斤，十二元五毛。她计算得挺别快，我也立马付了钱。

回到家里，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总感觉那女人眼神不对劲，把葡萄往地秤上一放，四斤。

2.

夏县啊！夏县！您这是怎么了？您就不能给我一点好印象吗？我明天去。我想起来了，关于夏县，我还有一个老故事，被记得死死的。

话说夏县有一个村，当年因为国家修公路，很多车都要绕到他们村中间过。村里有一个傻子，就在村口架起一根横杆，然后手提着一块砖，站在一侧等车来。每过一辆车，收五块钱。多给不嫌多，少给一分那可不行。不给钱，二话不说，砸车。

运城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小司机，心里不服气，刚要动手去揍傻子，忽地从旁边冒出一群人来，有的手里有镢头，有的手里有铁掀，眼睛瞪得像鸡蛋似的。运城人认怂了，还是给钱好，破财消灾吧。

傻子的名气渐渐传开了。所有路过的车到了那里，就像到了收费站，都会提前把钱准备好。我也坐车从那村绕过一次，同很多人一样，还把车窗摇下，想看看传说中那个傻子长啥样。

3.

“三八二毛三”，有一个讲孔子智慧的典故，特别令人受启发。今个我说的，是夏县“三八二毛三”的故事。

说夏县有一个卖葱人，挑着担子在运城走街串巷，嘴里不停地大声吆喝：“二八一毛八”、“三八二十三”。

运城人以为他不会算账，都想沾他点便宜，所以爱买他的葱，并且每次只买三斤。

运城一个卖葱人，也想沾沾夏县人便宜，便把他的葱全兑了下来！正当他担着离开时，却听到夏县卖葱人唱起来：“三八二毛三，你精我不憨。憨人空手走，精人还得担。”



4.

夏县，除了阿蓉、阿杰、阿玉、阿周、阿月几个，我想不起来还认识什么人。他们给我留下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实在”。

记得1988年的一个星期天，一位姓琚的同学，约我一起到阿月家玩。当时我还在读书。

到了夏县，已是中午时分，我们都饿了。阿月请我们到饭店吃饭，她从店外她姐姐的牛肉摊上，切了满满一大盘肉给我们吃。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牛腱子肉。

阿月家以宰牛为生，她家的牛肉闻名四邻八乡。她的父亲在家里宰杀、煮，哥哥、姐姐在县城卖。她家离县城很近，大约有二三里路，我倆在她家，每顿饭都有一盘子牛肉吃。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这个吃货，不知道吃过多少个地方的牛肉，唯独阿月家的怎么也忘不了！这也是我第一敞开肚子往够里吃。

阿月是我们班最后一个来报到的，听说是补录的。杨校长亲自开车，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她家里。起因是杨校长当年在学校挨批期间，是阿月的哥哥舍身保护了他。

阿蓉，是80年猴，高挑，因脸长得白，人称“白板”。她到深圳第一次乘公交车，不懂规矩，又遇到倔驴司机。司机要她下车，从前门上。我一边下车，一边说我替她吧。那个驴脾气司机还是不成，不开车，最终阿蓉在众目睽睽下，还是红着脸又走了一次。

阿杰，也是80后，帅锅一个，特别会办事，负责公司采购工作。2000年前，他南下深圳，自然前途无量。可他偏偏从老家找了个女朋友，天天打电话缠着他回去，说晚上喜欢坐到他的大腿上，两人一起看电视。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阿杰在平陆生活的咋样？



5.

一个卖葡萄农妇，勾起我一堆夏县事、几个夏县人。她又像一把魔力钥匙，將我多年不曾想过的旧事碎事翻出来。

那是1988夏天的一天，我和几位同学出来蹓跶，走到运城河东市场南门口，看到东城墙根下有很多人卖西瓜。

走渴了，我们就到一个老者的瓜摊前想买瓜吃。老者八字黑眉，骨瘦如柴，大约七八十岁，见我们人多，就挑了一个十几斤大的。

一刀下去，西瓜切开，是个生瓜。没法吃，我们说不要了。这下老者不乐意了，说我们把钱掏了再走。

“大爷，是您的瓜不熟，我们又没吃？凭啥掏钱？”我很客气对他说。

“就凭我手里这把西瓜刀，信不信我敢砍你？”老汉凶相毕露，手持着三指宽、二尺长的弧型大砍刀，在我们眼前举来举去。

我们几个年轻人，那里见过这阵势，同一个老人打又不能打，最终还是乖乖地把钱掏了。

6.

贾平凹卖字前，很喜欢他的《商州纪事》。贾平凹卖字后，我为他作为一名作家，能够跳出文化人思维而感到欣慰。

2000年，我在深圳上班，被公司委派到西安办事处临时负责一段时间。秦岭“特有的神秘感”，商州“古老、落后……”，深深吸引着我。

一次次开车翻越秦岭到陕南去，没过多久，我便结识了当地一帮文化人，一聊到商州，我激动，他们更兴奋，商州山好啊，水好啊，人好啊。

八月十五到了，我们从商洛回西安，开车路过柿子沟秦岭铺村，看到马路两边，布满了卖柿饼、卖山核桃、卖野毛栗的地摊子。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古树参天，芳草遍地，野鸟飞舞，与秦岭山色格格不入的，是坐在小板凳上的，那一个个散发着泥土味的山里人。

我们办事处一共二十人，每人核桃五斤，柿饼十斤，另外每样多买二十斤，专门用来招待客人。

为照顾更多的人，我提出不要从一家买，一定多找几家，最好是老人。最后我们从一个七十多岁婆婆手里买了柿饼，从一位八十多岁大爷那儿买了核桃。

我为自己的善举而心生快意，带着欢喜的心情回到西安。过节了，员工们看到有福利，一个个乐开了花。

想不到的是，核桃分了十六个人就没了，柿饼也不足二百斤。更可气的还在后面，柿饼上抹的全是白面，核桃是那种没仁的夹核桃。

我自始自终都没想过，我会被大秦岭山脉深处的，一位大爷和一位婆婆耍了。这怎么可能呢？但事实就摆在我的眼前。



7.

看贾平凹写商州乡村，看沈从文写凤凰古城，看莫言写高密东北乡，看阿来写嘉绒藏区，看迟子建写冰雪北国，看刘震云写延津世界，看毕飞宇写苏北水乡……，写得都是家乡最靓丽的一面，常常会把丑陋的部分隐藏起来。

我写我的圪塔坡，写我的东塬，写我的盐池，写我的黄河小浪底时，也有这种倾向，喜欢写美的，写趣的，写善的，写有意思的。写的时候，我总把自己家乡想的很完美，敞开心扉地去歌颂。

其实很多人都这样的，一写到家乡就激情澎湃，不是山青就是水绿，不是人杰就是地灵。一提到农村就原始天然，不是他姑就是他舅，不是碾盘就是土窑。一写到农民就纯朴善良，不是勤劳就是勇敢，不是爱国就是爱党。一写到老人就是长者风范，不是年迈就是慈祥，不是德高就是望重。

其实真正有责任感、有担当、有创作天赋的人，都会发现家乡是最难写的，因为你的情感左右了你，掩盖了那残酷的真相。

前几天从老家坐车到运城。我本来坐副驾驶，一位老乡说晕车，我立马让出坐中间排。若在外地那位晕车者，可能会说一声“谢谢”。可是她没有，她觉得坐的理直气壮。

到了运城，后排坐着的那位到市中心医院看病，比我早下。我连忙下车给他让道，结果他抬起脚就踩到我的坐位上。

我说，老乡，您不能这样吧？您鞋上有泥？他说，不能这样还能咋样？原本我想劝说几句，后来看他蛮横无理的样子，心想还是算了吧，这是在自己的老家，这理怎么讲？

一年有两百多天出差外地，我平安无事，结果回到垣曲被小偷用刀片划破了西装口袋。在北京装修房子，转门请了一个运城老乡帮忙设计，结果还是被设了一个圈套。

张爱玲说，每有一种感情，背后不能千疮百孔。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亲人，这种事会很扎心，会很伤情。想到鲁迅笔下的人物，这一刻我心里会拔凉、拔凉的。

8.

我们到了夏县，师村遗址因下雨关门，卫夫人故里也只是一座新建的庙，夏县相比于其他地方还是发展缓慢，倒是西村的冬枣和酥梨，脆甜、脆甜……。

遇到生活中一些不平事，我总是选择“逃避”，从来没有正面应对过。这是一种懦弱无能？还是一种智慧体现？我自己说不清楚。



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什么？究竟想表达什么？提笔的过程，我本身也很自我，没有为求刊发、刻意出版的压力，不想苦思冥想，不想咬文嚼字，只想随心所欲地抒情达意，如同小河流水一样自然，享受着日有所记给我带来的人生乐趣。

（完）



附：

“三八二毛三”典故

靳赋新||整理

顏回是孔子的得意门生。一天，他见一家布店前围滿了人，上前一问，才知是买布的跟卖布的吵架。只听买布的大嚷：三八二毛三 ，你凭啥要我二十四个钱？

顏回走到买布的跟前说：这位大哥，三八二十四，你算错了。买布的指着顏回鼻子说：谁请你來评理的？ 要评只找孔子，他公平公正。

顏回說：孔子若评你错了，怎么办？买布的说：评我错了输上我的头。你错了呢？顏回说：评我错了输上我的冠。

二人找到孔子。孔子问明情況，对顏回笑笑说：三八就是二十三。顏回从來不跟老师斗嘴，就摘下帽子交给买布的。

顏回心裡想不通，第二天借故家中有事，要请假回去。 孔子准许。 顏回行前，去跟孔子告別。孔子要他办完事即回，并囑咐：千年古树莫存身，杀人不明勿动手。

顏回应声，便动身往家里走。路上突然风起云涌，眼看要下雨。他走进路边一棵空树干里避雨，猛然记起孔子的话，便从空树干里出来。刚离开不远，一个炸雷，把那棵古树劈个粉碎。

顏回到家已是深夜，他不想惊动家人，用随身佩帶的宝剑，撩开妻子住室门栓。到床前一摸，南头睡个人，北头睡个人。

他怒从心头起，举剑正要砍，又想起孔子的话，点灯一看，一头睡的是妻子，一头睡的是妹妹。

顏回返回去，见孔子便跪下说：老师，您救了我、我妻和我妹妹三個人哪！您事前怎么会知道，要发生事呢？

孔子說：昨天天气燥热，估計会有雷雨，因而提醒你 『千年古樹莫存身』。你是帶气走的，身上佩帶宝剑，因而我告诫你“杀人不明勿动手”。 顏回打躬说：老师料事如神。

孔子开导顏回說：我说三八二十三是对的。你輸了，不过输个冠。他输了，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你說冠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顏回恍然大悟，跪在孔子面前說：老师重大义而轻小是非，学生惭愧！从此以后，再沒离开过孔子。

如果失去了你，贏了世界又如何？相同的，有時你争贏了你所謂的道，却可能失去更重要的。事总有轻重緩急之分，不要为了争一口气，而后悔莫及。

——2021年11月8日于北京刺猬河畔





靳赋新，男，1967年生，山西垣曲人，现居北京，喜欢读书，热爱旅行，从事电影工作，历史文化学者，人类自然环境保护主义者。曾参与《平壤之约》《农民工》《永远的焦裕禄》等40余部影片投资拍摄。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个人散文《流水集》、黄河三部曲《我从东塬来》《小浪底去看海》《黄河岸边有我家》。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电影市场》《当代电影》《电影通讯》《中国电影报》《中国艺术报》《环球企业家》《中国房地产报》等国家一级刊物，撰发有关中国电影产业发展论文近百篇，曾接受过中新网、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凤凰网、新浪网深度专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