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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两茫茫（三）

2021年10月23日晚，我最亲爱的姑妈作别人世，撒手西辞去。

惊闻噩耗，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姑妈是父亲唯一的姐姐，1928年出生，享年93岁。

1937年，上海沦陷，暨南大学（当时称国立暨南大学）校园毁于日军炮火，迁址福建建阳（当时校址在建阳二中后门到市立医院之间）。四十年代就读于暨南大学的胡珀先生（姑丈）也与同学一道到了建阳，与四位同学寄居在童游自由路的爷爷家里。

姑妈当年十五六岁，正值青春年少，遇上了高大帅气而有才华的姑丈，朝夕相处，产生爱情。谁知当时爷爷奶奶已把姑妈许配给游手好闲，大字不识一个的邻居之子，准备适龄时促其结婚。

抗战结束后，1946年，学校回迁上海（后合并于交通大学和复旦大学），面临离别之际，姑妈勇敢的做出决定，跟着胡先生和他的四位同学，离开了家。他们挑着行李，走了一个月才到了杭州（当时铁路公路皆毁于日军炮火），小憩几日，继续向北，又过了一个月才到常州（当时称武进），风尘仆仆，风餐露宿，艰辛异常。

我们的奶奶因为姑妈不辞而别，气得一病不起，不久逝去。

爷爷一个人，原来幸福的一家四口，突然失去两个，措手不及的打击，以至于后来沉迷于烟酒，全然不理会当时未成年的我父亲，他把我们父亲送到他乡下的妹妹家里（姑婆），父亲高小上完就辍学了。

他们到了江苏后，姑丈继续大学学业，姑妈也继续上学，直到师范毕业，两人结婚。姑丈任教中学物理，姑妈任教小学语文。两人一生琴瑟和谐，恩爱到老，直至2000年姑丈离世，两人五十年的金婚才中断。

晚年的姑妈独自一人居住，舍不得离开他们当时居住的老房子，自己一个人，坚持锻炼，早晚打太极拳，偶尔学习跳舞和桥牌等。不拖累子女，坚决不给孩子们负担。

他们育有五个子女，大儿子潭（建阳的简称），次子建（福建），姑妈心心念念的依旧是故乡福建建阳，三子忠（清华博士毕业，现为美国大学教授），女儿澄和洁。母慈子孝，她的子女及孙辈皆有所成，儿孙满堂，福泽后代。

2010年，上海世博会后，我与渊峰（潭之子）从上海到常州，去看望她老人家，八十多岁的姑妈身体硬朗，带我在常州四处逛逛，我们相处了一周，同榻而眠，相谈甚欢。她每日给我看她昔日穿着旗袍的照片和几大本他们的相册，娇小玲珑的她和高大帅气的姑丈，一生相伴五十载，她只用一句话形容他们的感情：我们一辈子没有红过脸！可见姑妈是多么的温柔贤惠，好的婚姻就是彼此成就，唯一不满意的是：老头子太早丢下我走了。后来，她又一个人生活了二十一年。

10年后住所要拆迁，姑妈成了最后的钉子户，理由就是，那是他们生活了数十载的故居。那里承载了太多他们之间的回忆，青春和爱情，子女和家。

2012年夏季，我和姐姐妹妹一行十几人，到山东曲阜，泰山，邹城，济南等地游览了十几天，返回经过常州，逗留几天陪姑妈，难得的短暂相聚，其乐融融。

2013-14春节，姑妈由表哥建，和表姐澄陪同到达建阳，我们过了一个祥和的春节，遗憾的是，那时父亲已经离世两年，未能了却他们姐弟相聚的夙愿。节后，我们陪他们游览了武夷山，姑妈86岁高龄还登了一小段天游，乘坐竹筏游览九曲溪。之后到达福州，游览三坊七巷，品尝鱼丸肉燕等福州小吃，到了厦门鼓浪屿，环岛路，嘉庚故居和闽西永定土楼等。

姑妈离开福建后，上个世纪，全凭书信往来，姑丈写信，我负责回信，不管再忙，他们都要嘱咐我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独立，一定要孝顺父母。姑丈走后，电话联系，直至后来的微信视频，问候和联系从没有间断过。

今年夏天，微信视频时说，我们打算再去一趟江苏，看望她老人家，在她有生之年。谁知天不遂人愿，八月，江苏疫重来，南京疫情，遍及全省，无法成行。只希望国庆可以，不料，九月我们福建成了疫区了，依旧不能实现。

待到国庆视频时，已被告知，姑妈染病，肝癌晚期，闻此消息，心痛难忍，终于还是心愿难了，二十几日后，就此匆匆别过。

该死的疫情，交通如此方便，奈何道阻且长。

姑妈的一生平凡而伟大，活了近一个世纪，见证了一个世纪的沧桑变化，拥有世间最美的爱情，夫妻没有红过脸的一世佳话，养育了几个非常优秀的儿女，为世界做贡献。一生桃李满天下，拥有平凡的教书育人的情怀。

远在大洋彼岸的忠表哥评价母亲：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一丝不苟。生活简简单单，艰苦朴素，勤俭持家。经济上自立，从不依靠晚辈，身体一直健康，福寿双全，安详老去，现在终到天堂与父亲相聚，一样有福。

姑妈的一生优雅而精彩，她活成了我理想中的模样，健康而有思想，自立而坚韧，贤惠而慈爱。

她缓慢的走过这一生，而我，终究是在疲于奔命的赶路，步履匆匆。

恰如约翰·列侬所说：“当我们正在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时候，生活就已经离我们而去。”

我又如何能活成她那种理想中的模样，到了八十几岁，还可以漫游中国或者漫游世界？

呜呼，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死两茫，生欲何求？死欲何往？

她安静的走完了一生，昔日教诲，言犹在耳。

缅怀既往，聊当一哭，衷心伤悲，记录点滴，以此祭奠。

惊闻至亲西辞去，

难却思量与挂牵。

夜雨叩窗声声紧，

肺腑哀思苦苦煎。

且托煙云祭先人，

空留幽怨秋雨天。

乌啼霜叶涙涟涟，

不闻喜鹊报炊煙。

2014年10月24日晚仓促成文，心情沉重，杂乱无章。待到疫散重开日，再到坟前祭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