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

黄绢初裁

在我们这个城市，霜降过后，气温是一下子就降了，尤其是今年雨水勤，地面含水多，越发显得湿冷。暖气还得一阵时间才有，这时候就分外想起农村的火炉来。

此时有一个火炉多好，但也只是想想，农村都没有多少火炉了。

农村的火炉尽管有许多不便，比如脏，比如要很麻烦地和煤，要忍受掏炉灰的辛苦，更可怕的煤气中毒。但是，火炉带给我们的便利之处更多。

家乡的火炉多盘成四四方方，和土炕连在一起，火炉来做一日三餐，晚上就躺在土炕上，便利又舒服。

不要说夏季不需要火炉，我的老家，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做酸菜吃，秋季要腌一大缸，我在《李耳家的酸菜》中详细说过秋季腌酸菜。这样秋季腌制的酸菜一直吃到清明前后。清明后菜蔬少，都有青黄不接，这时候也可以腌酸菜，只不过不是用萝卜缨子，方言中管这种野菜叶子叫“羊兔叶儿”，可能羊和兔子也爱吃这种野菜吧。春夏腌制酸菜，需要将酸菜缸放置在火炉边，这样才能腌制出酸酸的酸菜，这时候就必须要一个火炉了。热水焯过的羊兔叶儿倒进酸菜缸，吃过面条的面汤倒进去，没过几天，就有可以吃酸菜了。这是春天。夏天。茴子白上市后，勤劳的主妇跑到菜地理捡拾茴子白外面的老帮叶，回来后仔细淘洗，切丝后继续腌在酸菜缸。

炒酸菜就小米饭，酸菜黑圪条，还有每次喝酒后必点的酸菜拌汤。美食的享受，离不开那个火炉啊。

倒春寒时，有火炉的温暖；夏季雨水多，上学下学鞋子一准湿了，不要担心，搁置在火炉边，一顿饭功夫就又可以穿了。

秋季的到来，火炉的使用更多了，嫩嫩的玉米，肥硕的毛豆，从地里面拾掇回来，烤在火炉上，满屋子都是玉米的清香。晚间，一家人坐在屋子中间剥玉米，火炉上烤着刚挖回来的红薯，临睡觉前，可以好好享受。也可以把红薯煮熟，将红薯放在火炉边焙一晚上，第二天，红薯吃起来，就又甜又有韧性有嚼头，像烤制的一样。柿子摘回来后，放在罐子里，填入水，将罐子放在火炉边，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吃甜甜的漤柿子。

进了腊月，当年的农村有说鼓书的习俗，但凡家里有人在煤矿上班的，都要邀请鼓书艺人来家里说上一晚上，说是艺人，那是现在的讲究说法，其实那时候就是一个老瞎子在年轻徒弟的帮衬下雪天一家又一家进进出出。街坊邻居都来听鼓书，火炉时一定要烧得旺旺的，一尺高的火苗，将坐在火炉边听书人的脸膛熏的通红。人多，就得借个大茶壶，通红的火苗舔着壶底，不情愿地吱吱发响。说书的师徒要喝水，全是嘴上功夫，没有水的滋润，嗓子怎么受得了。来听书的大伙也要喝，人多，热水就需求多，火炉就烤着茶壶热闹地唱起来。外面下着雪，零下十多度，屋子里人多炉火旺，加上说书人卖力的表演，满屋子都是热闹，都是温馨。

整个冬季，都愿意猫在炉火边，吃吃喝喝睡睡。人想这样，猫狗也一样。猫一到冬季，就和人抢炕头，抢火炉边。呼噜噜呼噜噜，一觉又一觉。狗一般很少到炕上或者火炉边，狗一般卧在炉洞里，哪里照样暖和。这时候，猫和狗表现出少有的安宁。大夏天可不这样，猫和狗见面就撕咬。你追我跑，闹来闹去。我们乡间有“猫女婿，狗亲家，隔不得，离不开”的谚语。冬季的严寒，温暖的炉火将这对冤家调和的万般和谐，独占炉洞的狗甚至允许猫来共享，猫呢，多半是进去考察一番，而后敏捷地跳上炕头。哪里都没有热炕头舒服，猫想。

我们的煤种属于无烟煤，有的地方也叫香炭，燃烧没有异味，这样的火炉多好。

小户人家就用这样的火炉烹制一日三餐，有了红白大事，这样的火炉就显得力不从心了。那就盘制更大的火炉。

红白事人多，非得盘制两三个大火炉不可，乡人称之为“蛤蟆炉”。大火炉。大锅。这时候就不用费劲将一大块炭砸成小块了，直接把大块大块的炭扔进去，这样的火要多旺有多旺。火苗，都不能叫“火苗”了，火实在太大了，一米深的大铁锅里是令人垂涎三尺的各种食材，经验老到的师傅用大铁铲一般的厨具，翻倒着锅里的东西，边上围着一群又一群等待的人们。这才是办事。

多少年过去了，农村这样的场景不见了。起先是来了一位父母官，推行改炉改灶，推行使用煤球，煤球燃烧慢，有时候家庭主妇干着急也做不成饭；后来就好多了，使用煤层气，但是习惯了使用煤炭，老百姓看着蹭蹭跳动的用气数字，心疼的。使用煤层气，当然得使用煤气灶。四四方方的炉子就用不着了，炕头也就不再是热炕头了。不能烤玉米红薯了，不能漤柿子了，不能烘焙干馒头了，不能烘烤湿鞋，在冬季也不能捂热冰冷的衣服了。猫也没有炕头了，狗也没有炉洞了。猫狗又开始干仗了。

我们以后谈到火炉，是不是只能在唐诗中寻找了，白居易的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温室效应，雪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多，那么厚了，但是也算有，酒有，是好酒，再不是一杯浊酒了，人也在，三五个知己酒友，但是火炉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