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印痕——唐世储雕塑生涯六十年回顾

唐蓓麟

2021年10月在上海油画雕塑院举办了《时代印痕——唐世储雕塑生涯六十年回顾展》，这是对唐世储先生六十年艺术生涯的回顾，反映了他的作品与其个人的生命历程以及时代发展之间的紧密关联。唐世储先生的作品是上海雕塑事业薪火相传的历史沿革中不断传承的艺术体现，也呈现了作为雕塑艺术家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精神追求、艺术探索和专业实践。 雕塑家的作品留下了历史印痕时代造就了雕塑家的艺术人生 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 金珠路111号 展览从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门口的一尊《黄兴》雕塑开始 雕塑家唐世储先生在六十年中创作了大量的精品力作有的作品耸立在全国各地公共空间有的作品收藏于各地博物馆纪念馆 唐世储1942年出生于四川广安1954年小学毕业后入成都第五中学深受美术老师影响崇尚苏联美术1957年入成都第四中学读高中立志走艺术之路做起了画家梦1960年入重庆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这是雕塑系二年级时的唐世储 雕塑系三年级时的泥塑习作 1964年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1964年到上海市工艺美术学校任教1964年8月26日的清晨，一艘江轮沐浴着晨曦驶入了黄浦江，唐世储站在甲板上，看着一艘艘轮船从身边驶过，不远处的外滩建筑群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片金黄，22岁的他萌生了一个“上海梦”—— 有朝一日，自己做的雕塑能竖立在这座美丽的大城市的土地上。 1965年暑假，为解教学无米之炊，也为工艺美校积累古代优秀雕塑资料，与同校的雕塑教师东壁赴山西太原及平遥临幕了晋祠宋代仕女彩塑和双林寺的明代泥塑罗汉、供养人共八件，翻成石膏后装箱运回上海。这是唐世储在双林寺临摹男供养人。 东壁在双林寺大殿临摹女供养人 琴声起石膏高70cm 1965年 党的好干部--焦裕禄 (与东壁、张乃雄合作)石膏高100cm 1965年 纪念性雕塑与肖像雕塑是唐世储雕塑艺术最重要的两个创作方向 毛泽东大胸像与东壁曹铎成合作石膏高100cm 1967年9月参加上海《红太阳画展》 毛泽东小胸像石膏高50cm 1969年9月 1969年在做样板戏彩塑 苏北老农泥塑高50cm 1974年 红军战士的父亲高80cm 1975年 来到红太阳升起的地方石膏高100cm 1976年 孔乙己青铜 1976年上海鲁迅纪念馆收藏 肖像雕塑历来被唐世储所看重，他认为肖像浓缩着一个人的历史，是一个人的传记。他喜欢创作三类肖像雕塑：普通人、文学中的人物和文化人。孔乙己是唐世储雕塑的第一个文学人物，他塑造的孔乙己眼睛直直地向上盯着，眼神空洞，皱纹纵横深陷，带着一脸的惊愕和惶恐。此时的孔乙己被丁举人打断了腿，匍匐在地上爬向柜台，抬起头用微弱的声音向柜台伙计讨要一碗酒。那微弱而又沙哑的声音在唐世储心中仿佛是一声惊雷，他着力塑造的就是孔乙己在开口那一瞬间的表情，强烈鲜明地揭示出孔乙己混沌茫然无助的内心世界和精神状态。 战斗•胜利与东璧齐子春合作水泥仿花岗石 20x2.5m 1976年受同济大学建筑系委托为上海宝山革命烈士陵园设计的大型主题浮雕，为解放上海英勇牺牲的数千名烈士长眠于此。 唐世储说：那是我第一次做大型纪念性雕塑，我想追求的是粗犷、简洁、有建筑感、有张力的风格。《战斗•胜利》就此奠定了唐世储纪念性雕塑的风格。 1979年底调入上海城市规划设计院担任城市雕塑总体规划设计工作 1982至1984年为首批计划实施的城市雕塑项目——马克思恩格斯纪念像、聂耳纪念像、五州运动纪念碑，复建普希金纪念碑开展前期工作，为龙华烈士纪念碑作可行性调研。 把牢底坐穿龙华烈士纪念碑设计稿局部石膏 40x25cm 1984年 这是一件借助躯体的弯曲、极具内在张力和给观众带来视觉震撼力的纪念性雕塑。作者采用深浮雕的形式，将革命者屈身于一个狭窄的空间中，连脖子也无法伸直，以此暗指革命者身陷囹圄。他吸收了西方现代雕塑相对比较简洁、注重结构和形式感的风格特点，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意志坚强的革命者形象。 女儿石膏高60cm 1985年 以写实雕塑为主的唐世储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就进行了不同艺术风格、不同形式语言和不同材质的研究探索与实践，虽然唐世储创作的抽象雕塑数量不多，但却有力地推动了他在雕塑语言上的自我革新与自我拓展。架上探索与人体雕塑是唐世储日常进行雕塑艺术本体研究和探索的主要载体和渠道。 1986年调上海油画雕塑院专业创作虽然在上海城市规划设计院这几年雕塑并不属于唐世储的本职工作，但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雕塑梦。1986年被调入上海油画雕塑院后，他全身心地投入了艺术创作。 华东电业工人革命斗争纪念碑 与余积勇合作水泥錾假石 700x450cm 1986年立于上海杨树浦发电厂 唐世储早在求学时心中就有了一份浓厚的纪念碑情结，他深感创作纪念碑性质的雕塑作品是一个雕塑家应该做的事情，也是雕塑家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最好的渠道和载体。 猴子捞月与曾路夫合作花岗石高240cm 1986年中国古代寓言故事组雕之一立于肇嘉浜路新改造的绿化带中 东郭与狼中国古代寓言故事组雕之一立于肇嘉浜路新改造的绿化带中 伯乐相马中国古代寓言故事组雕之一立于肇嘉浜路新改造的绿化带中 护士大理石 1987年为纪念国际护士节而作立于上海和平公园 雕塑文化是中国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根据社会功能的不同，可以分为宗教雕塑、冥器雕塑、陵墓雕塑、纪念性雕塑、建筑装饰雕塑、工艺性雕塑六大类。蔡元培先生在创办教育之始时曾说：音乐建筑皆足以表现人生观，而表示之最直接者为雕刻。梁思成先生曾说：艺术之始，雕塑为先。60年前一位怀揣着雕塑梦，57年前同时又做起了上海梦的名叫唐世储的四川青年来到上海，心甘情愿过着“两手泥”的日子，后来上海这座城市的不少经典雕塑都出自唐世储的双手。 盗火者 1987年入选《上海美术馆新馆美术作品展》 1988年上海文化系统艺术职称评定启动，唐世储获评一级美术师。 1989年与东璧合作的锻铁雕塑《难忘岁月》入选庆祝上海解放40周年美术作品展。10月《难忘岁月》入选“第七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1990年上海美术家协会成立雕塑艺术委员会，唐世储当选艺委会主任。 孙中山玻璃钢 120x180cm 1990年 唐世储创作的纪念性雕塑，既有中外伟人名人革命志士，也有普通的工人农民战士。 钟情山水 —— 老画家王康乐青铜 110x100cm 1993年立于浙江奉化王康乐美术馆 陈毅市长与陈妍音合作 1993年1994年入选《第八届全国美术作品展》 马克思•恩格斯与余积勇曾路夫合作花岗石 430x400cm 1994年立于中共上海市委党校 不说假话 —— 向晚年巴金致敬青铜高70cm 1994年1998年雕塑《巴金》《老画家》《胡愈之》入选《上海百家艺木精品展》12月，雕塑《巴金》入选《第九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一座优秀的肖像雕塑，如同一个人的传记。唐世储与巴金先生是同乡，上中学时他常常经过巴金的老宅，印象中老宅门口有一扇常年紧闭的黑色大门和一对石狮子。巴金晚年在《随想录》中大声疾呼讲真话，唐世储读后肃然起敬，很想为巴金塑像。可是当时的巴金因为身体原因已鲜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也不再接受拜访。恰好唐世储的朋友为他提供了一套珍贵的巴金生活照，通过照片唐世储反复揣摩巴老的神韵，完成了对巴金的致敬之作。在这件作品上作者有意识地将巴金的眼睛微微收拢眯起，若有所思地目视前方。为了让人们看清他那充满忧患意识又睿智深邃的目光，他对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采用了意象化的独特处理，只保留眼镜的主要框架和结构，而让镜片完全留白。嘴部的处理也很特别：巴老嘴巴微张，仿佛有话要讲，又仿佛正处于内省反思的状态中。唐世储力求通过这尊小小的雕像，浓缩和概括出巴金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以及他的思想和精神。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看来，这件肖像雕塑仍具有感人至深的魅力。 唐世储深入了解每一个对象的经历与心境，通过外形找到内心的痕迹，进而抓住人物本质的形象特征，最终展现出对象的精神气质和思想内涵。他的肖像雕塑蕴含着一种深沉的人文情怀。无论是对孔乙己的同情，还是对巴金的敬重，抑或是对红军战士父亲的关切，都体现出他对于人的尊严、命运、价值的维护和追求，这是一种高尚的胸怀、素养和情趣，也是一个艺术家创造优秀作品的人文底色。体现了他对历史遗留下来的各种精神文化现象的高度珍视，并对其形象进行严谨的肯定和完美的塑造。 1994年12月为纪念梅兰芳周信芳诞辰100周年，受市文化局委托设计《周信芳纪念墓》花岗石雕塑，立于虹桥国家名人公墓。 纽带不锈钢高20米 1997年立于浦东南浦大桥旁获浦东新区政府颁发的《雕塑精品》奖 龙谭三杰 —— 李克农钱壮飞胡底1998年陈设于上海国家安全教育馆 唐世储在纪念性雕塑的创作中通过适度的夸张提炼简化，追求坚实刚健雄伟的建筑感，同时呈现粗犷大气壮阔凝练的美学特点。这些风格特征在《把牢底坐穿》《华东电业工人革命斗争纪念碑》《时代巨人》《龙潭三杰》《朱老总》等大型雕塑中得到了充分体现。《龙潭三杰》中三位人物就像是被囚禁在黑暗中，只露出三尊带着坚毅眼神向外张望的头像，是对于真实历史人物的艺术性再创造。从这一真实历史题材的创作中可以看到，雕塑家只有建立起对历史的真实感情，体悟历史，理解历史中的人物，才有可能创造出有血有肉，而非概念化的作品。 胡愈之玻璃钢高75cm 1998年入选《上海百家艺木精品展》立于浙江上虞胡愈之家乡公园 陈芳石膏 1998年 警察青铜高105cm 1999年陈设于上海公安博物馆内 中国第一志愿者 —— 聂蓉石膏 1999年上海监狱博物馆藏 60年的创作生涯中，唐世储创作了近100件肖像雕塑。怎样才能雕出一个人的精气神？唐世储认为：先要看骨相，还要细致观察对方的眼睛、眼窝、嘴唇、下巴，一个人脸上所有的细节都在说话，除了观察静态还要掌握动态，要知道一个人的表情怎么变、动作怎么变，就需要懂一些解剖知识。 谢璐石膏 1999年 唐世储先生2000年11月受聘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兼职教授 邓演达（著名民主爱国人士）青铜高90cm 2000年 小芭蕾青铜高90cm 2000年 记住那双美丽的眼睛玻璃钢 350x350cm2003年为纪念全国抗击非典而作上海博物馆收藏 黑洞玻璃钢 110x70cm 2003年入选《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 黑洞（局部） 唐世储在作品《黑洞》前 有一次，唐世储出差去外地，火车上有一位军人问道：你从事什么职业？看你的气质像个教授，但看你这双手又像个劳动人民。唐世储笑着说：我就是个劳动人民。他这双与泥巴打了快60年交道的手早已变得皮糙肉厚，指关节变形，甚至无法握拳了。唐世储还说：我有一位建筑师朋友自称是泥瓦匠，那我们搞雕塑的不就是泥水匠嘛。 邓小平玻璃钢高50cm 2004年 入选上海《纪念邓小平诞生100周年美术作品展》 为纪念邓小平同志百年诞辰，唐世储在上海油画雕塑院日夜赶工完成邓小平胸像的创作。 出生在四川广安的唐世储是邓小平的同乡，创作一尊小平同志的雕塑是他长久以来的心愿。雕塑家表现的是晚年邓小平，老人家的神情看起来慈祥亲切。这件雕塑在上海纪念邓小平诞辰百年的艺术展上展出，雕塑家还将翻制成的铜像赠送给邓小平故乡的学校。 朱老总青铜 400x380cm 2006年 立于四川仪陇朱德纪念馆序厅 黄兴（辛亥革命元勋民国元老）青铜高470cm 2006年受上海市委统战部委托创作立于上海黄兴纪念公园 唐世储在进行肖像雕塑创作前一般会先深入了解这个人的经历与心境，不断咀嚼对象的灵魂，通过外形找到内心的痕迹，进而抓住人物本质的形象特征，最终塑造出对象的精神气质。在创作过程中他注重通过特定形象的特定情绪来塑造与演绎人物的精神、思想和情感。 平民教育家陶行知青铜高200cm 2007年入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计划上海授于文艺创作精品奖中国美术馆收藏2009年版《平民教育家陶行知》由上海中华艺术宫收藏 《平民教育家陶行知》泥塑工作照 阳光下大理石 80x70cm 2008年 爱因斯坦青铜高380cm 2008年2016年立于上海浦东张江高科总部园区 在《爱因斯坦》雕塑落成典礼上唐世储接受记者采访 乡村女孩青铜 2008年 画家武国强青铜 2010年 宋庆龄玻璃钢仿大理石高320cm 2012年立于上海宋庆龄陵园纪念馆序厅 2013年开始为上海电影博物馆创作设计十二位为中国电影事业作出杰出贡献的电影艺术家雕塑像。 影魂 —— 谢晋青铜 2015年立于上海电影博物馆 蝴蝶与阮玲玉玻璃钢 2015年立于上海电影博物馆 郑正秋与蔡楚生玻璃钢 2015年立于上海电影博物馆 汤晓丹与孙道临青铜 2015年立于上海电影博物馆 白杨青铜 2015年立于上海电影博物馆 郑君里与赵丹青铜 2015年立于上海电影博物馆 唐世储东壁夫妇2016年在成都合影 设计小稿青铜设计小稿保留了唐世储雕塑创作时的最初想法和思考痕迹，反映出他在创作过程中的创意和功力。 设计小稿 设计小稿 女人体玻璃钢高90cm 男人体玻璃钢高97cm 女人体玻璃钢高65cm 入夜青铜高38cm 女人体玻璃钢 胴体玻璃钢高75cm 升锻铁 130x93cm 融锻铜高100cm 龙华二十四烈士与贺棣秋合作青铜高180cm 2016年立于上海龙华烈士陵园纪念馆 《龙华二十四烈士》泥塑工作照 刘海粟2017年 刘海粟雕塑工作照 唐世储认为：尽管雕塑与绘画有着诸多相通之处，但两者还是有很大的差异。雕塑在诞生之初就具有纪念性，它与人类文明的发展密不可分。 青铜上海刘海粟美术馆 爱因斯坦 玻璃钢高66cm 2018年 市民园长上任记2018年上海组织“时代风貌•上海现实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作品入选并由中华艺术宫收藏。 年近八旬的唐世储心中一直期待着雕塑艺术能进一步走进人们的生活，面对当下越来越多的抽象雕塑，他说：我们这一代雕塑家注重塑形，用材料服务于造型，注重手头功夫。现在的雕塑家更注重抽象，注重材料本身的美感，把形式美做到极致，这是一种进步。不过，艺术创作要避免陷入一种“创新焦虑”。艺术需要创新，需要胆子壮、脸皮厚，但不能为了创新而创新。这就涉及艺术的本源，艺术与人的关系。艺术是一种语言，是内心真诚的表达。 2021年10月1日唐世储在《雕塑生涯六十年回顾展》开幕式上 记者与唐老师在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里聊起了他的雕塑梦。唐老师相信：只要观众欣赏，作品自然就会发光。如果要问我60年前的雕塑家梦、57年前的上海梦算圆了吗，我想大概算圆了吧。 展馆现场 2021年10月5日，唐世储老师和上海工艺美术学校的学生一起在油画雕塑院美术馆合影。 策展人傅军说： 通过对唐世储整个艺术生涯和创作脉络的系统梳理，我们发现，他走的是一条从边缘走向中心的道路，总体上与中国现当代历史的发展有着同步脉动的关系。这既是一个有价值的艺术家个案，也为中国现当代美术史提供了一个生动而具体的历史切片。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半个世纪以来中国雕塑发展的历史。 今天，通过包括唐世储在内的几代雕塑家的开创、奋进、积累和沉淀，已经为中国雕塑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多种可能性。但我们缺乏一种对于老一辈雕塑家整个艺术生涯的全面性认知，总是以代际或者标志性的作品来界定雕塑家，很容易掩盖同一时代不同年龄段和不同性情的雕塑家的创作和思想。所以我们应该要回到这些历史现场里，观看每一个雕塑家个体的经验。因为只有建立在对历史真实的认知之上，我们的艺术研究和历史叙述才会有宽度、厚度、温度和丰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