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风萧萧兮易水寒,一场大风暴即将到来,即便是我父母这样的老“运动员”,也难料到这场运动,会这般的冰寒彻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先是我父亲被批被关,大字报贴到家门口,抄了家,这个不稀奇,阵阵落不下他,有准备。后来我母亲也被“学习班”了,这就怪了呀?一,她不是领导干部,没职没权,够不上“走资派”;二,她工作积极,斗私批修,爱党忘家……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国统区“脱党”那一段。是的,后来得知,自建国后,她就一直被当“特嫌”看待着,监督使用,她自己竟浑然不知,这次是“革命群众”给“泄密”了。看来她身边那些熟悉的同志,没准儿就有组织上安排监视她的人,她的一言一行无一遗漏地有人向上汇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七口之家,关进去俩,三姥姥主政家中一切事务,一会儿指挥这个给我爸爸送饭,一会儿支使那个去我妈妈那儿“探监”……(其实都是我姐在做,她天生胆大,不怕事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不久,姐姐给我讲她去长影给我母亲送衣服的经历。“文革”时,长春市文艺界“黑帮”都集中关押在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几个空旷阴冷的摄影棚内。姐姐讲,妈妈的铺位是个上下铺,紧挨着墙,上铺是个脸色惨白,被剃了鬼头的女人,两眼呆滞地坐在那里,看着瘆人。妈妈小声说:“她自杀未遂,被革命群众剃了头。”姐姐还说,妈妈铺位旁的墙上贴着“ⅩⅩ必须老实交待!”的大字块,很刺眼,看着揪心。妈妈当时得顶着多大的压力呀,一般人真是抗不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有理由相信上铺那个女人,是有意安排的,目的是形成对我母亲的精神压迫和摧毁 ,相当于“抗拒从严”,逼她无中生有地交待出他们想要的“重大突破”。熟不知我老娘是经中共晋绥分局培养的地下工作者,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曾讲过一回长影那段经历,有天半夜熟睡中被哨声吵醒,说是“苏修”来犯,要全体紧急集合,急行军转移,“黑帮”们杂七杂八地排着队一路小跑,往汽车厂方向奔去,跑到宽平大路过电车轨道时,后面的人踩掉了她的鞋,乱哄哄的根本没法去找,只好穿着袜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跑。因为“黑帮”中年龄不一,身体有好有坏,最后沥沥拉拉跑散了。母亲说:“多亏当年经常骑车去汽车厂,熟悉那条路,不然肯定走丢回不来了。”她还挺得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下乡前全家合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 1969年12月底,母亲请假回家收拾东西,送我们走“五七道路”,走前全家戴着“伟人”像章去照相馆拍了离城留念照,一家人表情漠然,只有我傻乎乎的面露喜色。然后一家人各奔东西,妈妈继续回“学习班”,大哥去了敦化集体户,剩下五口,坐上“硬板”咣当咣当去临江闹枝公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 母亲直到几个月后,才“学习班”结束,依旧背着“特嫌”的包袱,追我们到了农村。</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下乡那年我父亲57岁,我母亲49岁,三姥姥67岁,是空前绝后的“老五七”,半年后,三姥姥受不了东北农村的生活,回了北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 乡下的生活无疑是不适应的,柴要自己打,菜要自己种,水要自己挑,破屋直漏风,照亮靠油灯,窗户用纸糊,如厕蹲茅坑,生活非常艰苦。我父母还要按要求天天去生产队劳动,“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春天种地,夏天除草,秋天扒苞米,冬天送粪都没少参加。一到缺粮断顿闹春荒,母亲就带着村上的妇女上山扒椴树皮榆树皮,回来剪成小丁和苞米混在一起磨浆摊煎饼,那叫一个拉嗓子,但也没办法,饿呀,咋也不能饿死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抹黑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 那几年母亲正闹牙病,白天吃一把镇痛片挺着去队上干活,晚上疼得哼哟嗨哟的成宿坐着睡。一双手也变得粗劣不堪,道道裂纹,以致后来许多年都要用胶布缠绕才不致疼痛。即便是劳累,即便是疼痛,母亲还是常常在煤油灯下向组织上写申诉材料,要求组织查清问题,还自己以清白。那段日子,母亲可真是苦啊。</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闹枝公社五七战士合影,第2排左1为父亲,第3排左4为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说两个与母亲有关的事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农村几年,家中的柴火大都是我冬天上山去砍。有一次进山,父母和我一起去,到了山上,我告诉他俩在边上看着,别伸手。刚开始还好,站在远处望着,后来他们看见了别人扔掉的树头,就呼哧呼哧地往山上爬,我专心致志的砍树,没注意他俩上了高处,忽听“嘎巴”一声响,抬头一看,俩人正大头冲下人仰马翻地从山下栽了下来,一连翻了几个个。把我吓得连哭带骂,大喊大叫。这俩可好,半埋在雪里满脸是雪的傻笑不已。原来是他们以为发现了“宝贝”,拴上绳子打算把树头拉下山当柴火,正使劲儿间,绳子松了扣,俩人顺势翻下了山坡,若不是冬天山里雪厚,一定摔残了。唉,知识分子真是无用,干啥啥不行!后来母亲总拿这事来敲打我,说我“驴”,是“打爹骂娘”的不孝子孙,哈哈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又有一回去砍柴(咋老说砍柴?砍柴是山里人家的大事儿),午后才进山,砍完树装上爬犁太阳就落山了,三个小伙伴驾上爬犁往山下放,他俩在前我殿后。下山速度极快,一个小弯没刹住,一侧滑爬犁就翻进了路边的沟里,伙伴早跑没影了。肯定是不能空手回去的,那得多丢人啊!我就下到沟里把木头卸下来,再折腾上来,重新装爬犁上绞绳,天就黑透了,驾上辕拉上套像牲口一样顺着爬犁辙往回拉。整个黑森森的大山里只有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山里刮怪风,一会儿一股吓人的白毛烟儿,在你前前后后地转,(我虽是“无神论”者,却是个地道的“有鬼论”者,从小就怕鬼怕黑)脚下就有些零乱,待走到上山砍柴被撞死的知青墓地时,早被自己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这个哭有点虚张声势,又有点表演的架势,声音又大又响旁若无人,不知是壮胆儿还是吓鬼……忽然间,老远处看见有一束手电光在冲这边晃来晃去,我马上断定那是我妈妈在村口的河边等我,全村除了民兵连,只有我家有这个“家用电器”。于是,脚步马上轻松了起来,一抺脸,不紧不慢地,若无其事地拉着爬犁来到小河边,母亲问,“咋才回来?”“你管呢!”我生硬地回道。娘俩一起用力把爬犁拉上了河提。后来,每每在黑夜里看见远处的手电光,我都会想起那束温暖的母爱。</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1973年,父亲作为最后的一批“五七战士”返城。母亲因原单位市文联被“砸烂”了,成了无单位的人,被留在了农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待续)</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