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前的那条河

顾萍

前几日回老家，欣然看到一件让我很兴奋的事——我家门前沉积多年的河道清理，改造工程开始了。河道隔断打坝，把河水抽干，犹如坦克一般的打桩机伸出长长的“手臂”，抓起一根四五米长的木棍，“跅跅跅”啪嗒几下，毫不费力的就把木桩插进河底淤泥里。施工员告诉我说，给河底两边打木桩，是巩固两岸河床不致坍塌，两边的木桩打好后，再把河底淤泥捞出来贴到河床两侧,这样，河底深了，河床两侧也得到加固。我忍不住拍下几个镜头做成微视频发出去，立即得到很多好友的点赞。看着河道施工的繁忙景象，我由衷佩服和感谢李堡镇政府便民服务、造福百姓的诚意，心里期望，河道顺畅，河水清亮，指日可待了！

小时候，家门前的这条东西向的河流，它从哪儿来，流到哪儿去，我从来没在意过。我只晓得，我们的童年生活似乎都与这条河分不开，这条河是我们童年生活的快乐方舟。

从记事起，印象中，这条河的河水很浅，夏天，光着脚在河底玩泥巴，每天都跟泥人一般。一到冬天，几乎河底朝天。我可以直接翻过河，再走一段路，就到我外婆家了。

那时，河面上有一座木板桥，走上去有点晃悠悠的。一到下雨天，胆儿小的人更不敢过这座木桥。记得一年的夏天收麦季，大人们在队里忙着收麦子，我们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相互搀扶着，走过木桥，到了河对岸，看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长满了许多红彤彤的果子，以为是甜柿子，就趁人家不注意，悄悄的摘了几个“柿子”，赶紧从木桥返回。我没忍住等过了桥再吃，走到河中心时，抓着“柿子”就咬了一口。“哎呀，好酸啊！”我大声喊道，顺手就把“柿子”扔河里了。最尴尬的是那个人家的奶奶就站在我们身后，手里拎个小篮子，里面还有好多个红果子。那奶奶笑着说，“孩子们，它不是柿子，是番茄，也叫西红柿。是有点酸，你们喜欢，这儿还有，都拿去吧”。这奶奶说的啥？我们好像不太听懂啊。我们几个又羞又怕，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幸亏我妈妈看到我们几个了，赶紧走过来，接过那奶奶手里的番茄，连声说谢。

事后，妈妈告诉我说，这户人家姓李，是从外地搬过来的，他们一家都是文化人。怪不得那个奶奶说的什么话我们不太听懂啊。

大概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村里每到冬季农闲时就会组织农民工捞浅开河。从此，我家门前这条河，河床变深了，河水流畅了，再也没有干涸过。那时，农民们除了自行车，基本没有其他运输工具。建房用的木材、砖头，田地里的化肥等都是靠几吨重的水泥船装运。河里船只来往，既忙碌又热闹。只要发现那条船闲下来，停靠河边，孩子们争先恐后，爬到船上，摇船划桨，摇旗呐喊，欢快的笑声荡漾在整条河面。

更让孩子们兴奋的是，时常会有捕鱼人“一篙一橹一小舟”，一群鸬鹚伴前后，慢悠悠的从远处漂过来。一只小木船，鱼人撑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载着六七只鸬鹚，脚板踏着船弦，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鸬鹚（我们也叫它鱼鸭）站在船头，扑棱着长长的翅膀，犹如舞蹈家翩翩起舞。鱼人似乎不想让它们这么惬意，忽然，就用竹竿把它们轻轻一个横扫，鸬鹚哗啦一下全钻到水里。过了一会儿，纷纷带着它的战利品，把头昂得高高的，探出水面，鱼人趁势把鸬鹚捞上来，掰开它嘴里的大鱼，再顺便给它一条小鱼，算是奖励吧。那时，我们很好奇，渔人怎么知道鸬鹚抓到鱼，鸬鹚怎么不把鱼咽到肚子里呢。每次总要在河边追随很远很远，直到小木船影踪全无才悻悻返回。

春天，万物苏醒，河岸两侧，杨柳吐絮，迎风飞舞。河水渐涨，淤泥中憋闷了一个冬天的芦苇根，眨眼功夫，就串出齐膝高的新芽叶，一根挨着一根，远远看去，就像给河道披上一条长长的围巾。

河畔上的茅草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茅草根刚刚吐出嫩绿的尖芽时，只要轻轻的拔出嫩芽，剥去外面一层绿衣，里面形如银鱼的茅芯，放嘴里一嚼，甜甜的，既解渴又解馋。我们叫它茅针，小时候，我们不识珍奇异果啥滋味。在家前屋后的桃子，杏子还没有成熟的时候，河边茅针就是我们的“美食”了。放学的路上，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河边拔茅针。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那时，大人们都在生产队上工，哪有闲空来照管我们这些孩子呢。记得有一次，下午放学后，我们又是在河边一边拔茅针，一边玩。忽然，小伙伴兰儿的脚一歪，滑落水里了。初春的河水还是很冷的，我们吓得不知所措。幸好有一个大男孩说，别急，我去找根长点的树棍来。树棍很快找来了，然后把树棍递给她，大家合力把她拉上来了，赶紧陪她回家把衣服换了。幸好大人们还没有放工。而我们并没有因为这一次的"历险"而“因噎废食”，快乐的身影照样在河边跳跃。

喊着“草青麦收”的布谷鸟刚歇脚，树上的知了就不厌其烦的鸣唱起来。一个夏天，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河里玩。那时，河水清澈甘甜，口渴了，用手捧起来就喝。水草犹如一根根绿色飘带随着水波晃来晃去，小鱼小虾或是在浅水处游来游去，或是隐藏于水草中间。我们常常从家里拿一个晾晒东西的竹篾筛子放在水里，看到有鱼儿进筛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赶紧拎筛子。当然了，总是“十网就空”。除非那个鱼儿特迟钝，才会让你拎到。不过，满身的水花合着快乐的笑脸，那绝对比吃鱼更喜欢！

孩子们下河玩水，打水仗，家常便饭。玩累了，就凫在水里，脚踩河底，像海边沙滩踩文蛤一样，用脚捻几下，就能摸到好多蚬子。一个下午，可以摸它一瓷盆蚬子。端回家用清水养半天，让它把泥沙吐干净。再放锅里用清水煮，水一开，蚬子的壳全张开，鲜嫩的蚬子肉就露出来了。把蚬子肉捡出来，再到地里割把韭菜，或摘几个青椒，爆炒蚬子，那味道可鲜美了。

夏天的雨水多，河水自然上涨，有时甚至与路面齐平。每逢下雨天，或农闲时，队里不出工，河岸边那些 大爷大伯“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扛着鱼竿，站在河边，那专注垂钓的神情真是“驻眼看钩不离手”。“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孩子们也不敢打扰，只能“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了。

家有渔网的人家这个夏天就更忙，他们早早把渔网撑开，撒到河里，渔网两边各穿着一根长长的粗麻绳，粗绳的一端系到河对岸的树根部，另一端扣在岸边的旋转浆上，旋转浆松下去，渔网就沉到水底，弄鱼人一边抽着烟，一边注视着水面。看到渔网里有水泡泡翻动，估计是有鱼落网了，赶紧把旋转浆往里转，渔网被抬离水面，白花花的大鱼小虾儿在网里又蹦又跳 。弄鱼人赶紧掐掉香烟，抄起一根长镐子把装有小网袋的那端，伸到渔网里，把大鱼捞上来，小点儿的就随渔网下到水里了。旁边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拍手叫好，真的是吃鱼哪有取鱼乐！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各种野果竞相成熟。在河边，有一种植物会结出许多红红的小果子，很是诱人。摘几个尝尝，酸里带甜，可好吃了。大人叫它“狗尾巴草”。其实，长大了，才知道那是野生的枸杞果啊。

秋风落叶飞，路边枯草黄。芦花飘絮，河水渐低。天空一群一排的燕子南飞，地上的虫儿不再鸣啾。冬至一过，凛冽的寒风一阵比一阵更刺骨，雪花一次比一次飞的更弥漫，河岸边只留下枯藤老树昏鸦。气温总是在零下七八度，河面结冰了，冰层渐厚。厚到甚至小孩子可以在冰上行走。当然，大人是绝对不允许的。不过，孩子们自有神乐。每天太阳光映照在冰面上银光闪耀，怕冷的孩子们戴着棉帽子，穿着厚棉衣，不怕冷的围巾也不围，衣领口也敞着。几个人一字排开，站在河边，比着扔碎砖块，扔土疙瘩。看谁扔的远。碎砖块扔出去，在冰面上吱吱的滑过好远才停下来。土疙瘩一扔，很多就被砸的散架，冰面出现一朵花一样的印记。几天下来，冰面上堆集了好多碎砖块，土疙瘩，直到冰层融化，才落入河底。不过，这样的场景几十年不遇了，去年冬天竟然偶遇零下七八的气温，河面又结冰了。我和老伴又重温了一回儿时游戏。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因为家门前这条终日潺潺流水的河，给我们清苦而单调的童年生活增添许多乐趣。她是我们童年快乐的方舟。

但是，随着我们的童年逝去，家门前的这条河也慢慢开始萧条。河岸杂草丛生，河水渐渐浑黄，再不见鸬鹚捕鱼的踪影，不见船只往来的忙碌，更不见孩子们下河戏耍的身影，河道变得清冷萧索。偶尔有人岸边垂钓，能够拎到几条小鱼算是幸运。我时常站在河边，凝视杂乱不堪的河流，自然生出许多惆怅和感慨。 

如今，还河道整洁，河水清亮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虽不能像从前“蓬头稚子”一样下河摸鱼捉虾，还是期待着亦如清代王世贞那样的“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雨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的舒适与宁静，也可以像李白那样“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的安逸与浪漫。即使如孟浩然 一般“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也是一种超脱的享受啊。

家门前的这条河，承载了我们童年生活太多的喜怒哀乐，我们的人生故事与你戚戚与共。祝愿你河水长流，生命长青。

小时候在河里就能踩到这样的蚬子。

这是最简单的做法！

那时河边长的蒲草，现在已经不见了。

这就是刚刚吐出来的茅针，她的芯子又嫩又甜。是我们小时候的“美食”啊！

每天放学，走河边就会拔许多这样的茅针。现在几乎看不到了。

小时候河边的野枸杞果子。（现在已经无法找到，图片来源网络）

河岸边的桑树果子。现在夏天还能看到有几棵桑树，结一些果子，可是基本没有人採摘了。

鸬鹚捕鱼，现在的河道也基本没有了。（图片来自网络）

去年的冬天，几十年未遇的低温寒潮，河水结冰了，而且还蛮厚实的。用砖块砸过去，吱吱吱的滑过很远。这可是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了。

河道施工人员员在给河底打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