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余国松(1948~202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晚月光很好,朋友该来的。</p><p class="ql-block"> 黄昏时分,站在阳台上发现一轮圆月从橘红的晚霞中跃然而出,披了一身云衣,就感到今晚的月光很好,就预感到朋友要来。赶紧奔下楼去,买了两包“阿诗玛”,置办了几包五香瓜子,当然也没有忘记做宵夜的一只烧鸡和几听啤酒。很费事地找出那把写字换来的、据说是价值千元的宜兴壶,浓浓地泡上一壶“黄芽”,静静地等候朋友的到来。</p><p class="ql-block"> 今晚月光很好,好就好在它同一年前那晚的月光一样。那时我与朋友同住在宾馆的一个房间里,那时我们虽然相识但并不相知。先是就着几碟小菜喝酒,待几个易拉罐见底,便都有了七八分醉意,于是离开杯盘狼藉的桌子,坐到窗前的一个大沙上。我们抽烟、喝茶,谈文学艺术,谈社会人生,谈庄子与尼采,也谈男人与女人,爱情与欲望………由于都已大半醉,各自心里都不设防,谈得见真情出真性。谈着谈着,宾馆里不知哪一根保险丝爆了,房间里一片黑暗,这时才发现窗外溢入姣好的月光,早已披了我们满身。</p><p class="ql-block"> 多么好的月光啊!赶紧站起身向窗外望去,天上一轮圆月正穿行在云层中,露出半个姣好的面孔,犹如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趴在窗棂上。月光的清辉铺满了大地,远处舜耕山的松树林,正顶戴着银色的光华,而参差的山崖下背光处,又烘出几个浓重的暗影,一如山水画中的皴点。夜很静,不知什么虫儿的吱吱鸣叫声,风拂树梢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哪儿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奏起一支动听的小夜曲,让人神迷心醉。难怪刚才谈心时,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感——在这样的月光下,即使最平常的话题,也会富有浓重的诗意。</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们不再说话了,只是趴在窗台上贪婪地望着月光下的大自然,各自倾听着对方的呼吸与心跳,感受着对方的气质与真诚。此时此刻,语言是多么无聊,只要多一点响动,少一分光亮,或者换掉我们中的一个人,就会打破一种浑然天成的恬淡空灵。那是一种审美境界啊!我们与月光默默相待着,但心里都明白:从那一刻起,我们便成了永生永世的莫逆之交了,而这莫逆之交的证人,正是那晚的月光。</p><p class="ql-block"> 今晚的月光又同那晚一样了,但朋友怎么还不来呢?难道他把那晚的月光忘了?</p><p class="ql-block">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朋友会来的。我打开房门,拉亮楼梯口的电灯,好让朋友到门前时,能够很快看清门框上的门铃按钮,也让自己在开门之前,就从门上安的“猫儿眼”中看清朋友的身影。这样也许只能提前几秒钟看见朋友,但这几秒钟对我此时是多么重要!</p><p class="ql-block"> 宜兴壶中的茶凉了,倒掉它再泡!</p><p class="ql-block"> 泡完茶,忽然想到:“猫儿眼”中见朋友,也只能提前几秒钟,而站在阳台上,朋友只要走到楼下就能看到,不是可以提前一两分钟吗?对!我赶紧站到阳台上去。</p><p class="ql-block">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光恰如一年前那晚一样,设计大院的楼房和水泥路都浴着它的清辉,高大的柳树被风摇曳着,泛出万点碎银。卧室里妻子女儿正在看电视,今晚的节目是《妈妈再爱我一次》,听说很感人,电影院放映的时候观众座无虚席,而且无一例外地从头到尾流泪。可我那时出差在外没看上,早就想看了,但是现在不能去看。电影片子,电影骗子,那是作家们编出来哄人的,只有朋友的友情才是最真实的。</p><p class="ql-block"> 在阳台上站了好久好久,有点累了,便搬一把椅子坐在阳台上。阳台栏杆很高,坐下去会看不见楼下的朋友,但是不要紧,朋友熟悉我抽烟的姿势,把拿烟的手伸在栏杆外,朋友一见就会认出来,认出来就会喊我。因此这香烟一刻也不能停,必须一支接一支地抽下去。烟头丢在阳台上已有七八支,又一想不对:朋友到楼下要是没注意看楼上阳台呢?要是注意了而跟我搞突然袭击,故意不喊我呢?不行,我还是应该站起来盯着楼下……</p><p class="ql-block"> 月亮升上头顶了,雾霭已经散去,月光倾泻在楼与树梢上,泛起一层耀眼而冰冷的光。卧室里的电视早已停歇,妻儿想已酣然入梦了吧。只有远处的火车轮声,夹杂着时断时续的汽笛,透过重重夜色传来。</p><p class="ql-block"> 然而朋友还是没来。</p><p class="ql-block"> 这家伙怎么回事?难道他摸迷了吗?该死!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我住的楼房是大院的“西伯利亚”,许多本市人来找我都很难呢。朋友只来过一次,印象肯定不深,况且现在又是夜晚,他怎么会不迷呢?赶紧从阳台走回书斋,穿过客厅,开门下楼……我要找到朋友,必须找到朋友!否则我今晚的失落感将是多么深重!</p><p class="ql-block"> 沿着楼间的夹道东瞄西瞅,甚至不放过小花园的花丛幽径,一直找到大院门前。大铁门早已关闭,只有几个值夜的人在门房下棋。默默地站在一旁等他们把一盘棋下完,问他们是否见到一个外貌如此这般的人来过。他们定神回忆了一会儿,肯定地说,今晚压根儿就没有陌生人来过。</p><p class="ql-block"> 迟钝地转过身,混混沌沌地往回走,腿像灌了铅。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世说新语》中“雪夜访戴”的故事。晋人王子猷在“夜大雪”时,“忽忆戴安道”,不是“夜乘小船就之”吗?那么,我也能……可是,这儿没有船,汽车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开。对!明天早上不睡懒觉,买张车票,明晚就可以在朋友家里共赏……</p><p class="ql-block"> 可是,明晚有今晚这样好的月光吗?</p> <p class="ql-block">余国松,安徽寿县人,1948年11月生,2021年8月5日在合肥去世。大学文化,高级美术师,九三社员,省政协委员,2007年受聘为省政府参事。1970到1983年先后在寿县、六安、淮南当中学教师,其中1975年在《安徽文学》任编辑;1984至1999年在淮南市文联任编辑、主编、书协主席;2000年调淮南市九三学社市委机关,任驻会副主委。</p><p class="ql-block">至今有60多万字的散文、杂文、随笔及300多首格律诗词发表于全国多种报刊。其散文、格律诗词曾获全国首奖,入载中国文化部《世纪典藏册》。文集《半醒人语》获“安徽文学奖”二等奖,并由央视“读书时间”向全国推荐。曾主编《杂文》(后改《语丝》)杂志在全国有较大影响。书法作品16次参加中国书协正宗国展,40余次参加全国性、国际性重要展览,7次获得一、二等奖,并曾获法国“中国美术作品展”一等奖。</p><p class="ql-block">2001年率团赴日本作艺术交流,《高知新闻》誉其草书为“当代张旭”。已发表书论30多万字,9次出席中国书协学术研讨会,3次以见解引起中国书坛学术争鸣,央视曾评其为“冶文章、诗词、书法于一炉的典型文人”。《余国松书法集》已出版,现为中国书协鉴定评估委员、中电影视中心首席评论员、省书协副主席、省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省书法理论研究会会长,省楹联学会副会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