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石,那些散落的陈年旧事(胡茂新)

武昌古風

<p class="ql-block">  老鄂州人,对于八卦石,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浓浓情结。民国时期及至建国后的六七十年代,那儿是曾经老鄂州的商业腹地,街上一家家老字号鳞次栉比,犹如老北京的大栅栏琉璃厂,老武汉的江汉路。</p><p class="ql-block"> 八卦石又称八角石,光绪《武昌县志》记载:八角石在县治南街中,石分如八卦。后作土地祠于其上,石不可见,而祠犹称八卦石云。这是关于八卦石的历史记载。</p><p class="ql-block"> 而在街头巷尾的稗闻野史中,对八卦石的悠悠往事,则有许多缥渺的传说,年幼时,有老者告诉我,这里的奇石是女娲补天时从天上不慎掉下来的,坠地便形如八卦,张果老呂洞宾曾神游于此品酒奕棋…。而我更愿意相信几十年后,鄂州名士杨济民先生告诉我的传说:西汉时期,大将灌婴授命在此筑城,一日跑马堪舆地形,忽见一八卦奇石,以为天意,大喜过望,便勒缰坠蹬下马,仗剑长啸,将这块襟江抱湖的风水宝地辟为城址…。</p><p class="ql-block"> 从此,悠悠二千年,鄂州老城便有了这个神奇又令人神往的地名。</p><p class="ql-block"> 八卦石,如今在鄂州的南浦北路与建设街交汇的丁字路口。虽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但曾经的繁华,却一点一点,慢慢消蚀在岁月的沧桑中。</p><p class="ql-block"> 民国时期,这儿是鄂东南商贾云集的集散地,清代乾隆及至光绪版的《武昌县志》记载,当年的武昌城(今鄂州),与黄州府各县舟帆往来,贸易鼎盛,丁字形的街道,黑底镏金的店名匾额凸显出一个个卾州老字号熠熠生辉的前世今生。孙锦祥杂货店、绸缎庄,普康布疋百货店,艾志诚的副食糕饼店,同春秦李记茶庄,保中和药铺,祥兴王记瓷铁店,普济利药店,郑万顺的陶瓷店,还有已经记不得名号的山货店,百货店…,一时间,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纷至沓来,汇集于八卦石,一桩桩大大小小的买卖,一句句讨价还价的吆喝声,还有应诺成交后的相视一笑,点缀了一个个朝代的街肆交易与市井风情。</p><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这儿的店铺经过公私合营改了名号,但这里依然是鄂州人购买各类商品的最好去处。特别是男婚女嫁,逢年过节购买物资,鄂州人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口语:买东西,到八卦石去看一看。</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童年里,用孩童的懵懂与青纯遥望八卦石,甚至用小小的脚步走过这里,总有一些点点滴滴的往事倒影在人生旅途的风景中,成为人生永远的收藏。</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童年没有幼儿园的印记,八卦石南北走向的新民街,从八卦石往西走的建设街,一家家的店铺,一直延伸到西街岭的大西门广场,大约一千多米长的小街风景,我常常留连往返,一家家买东卖西的店铺,我会端详好半天,可以进去闲逛的新华书店,虽然大字不认得几个,也人模狗样的拿起书,瞅瞅看看,丁字形的街道,我行走了一个童年。</p><p class="ql-block"> 几天前,一位童年的发小告诉我,八卦石的丁字路口,老鄂州人叫做分手街,他说的是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八卦石,事情办完了,向北向南向西,人们又会分手而别。</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分手街称谓的出处,我也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我心中的八卦石,似乎不应该有这般的惆怅。</p><p class="ql-block"> 记忆的橱窗里,至今还有保中和药铺的影像。这是一家老字号,从八卦石往北几百米,便是这家药铺。还有从八卦石朝西一百米的万家书屋,那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药铺治疗了我的赢弱,书屋滋养了我的心灵。</p><p class="ql-block"> 年幼时,一直到我读小学一二年级,我的身体总是病病殃殃的。母亲生下我时才三斤七两,不折不扣的早产儿,虽有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但大病小病,总是不期而至,感冒发烧更是家常便饭。</p><p class="ql-block"> 童年里,母亲牵着我的手,经常去保中和药铺找老中医看病。</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保中和药铺,还是民国时期的老模样,进门的左边,高高厚实的木柜台,柜台后一排排由低到高的中药抽屉,虽没有千年的人参,原配的蟋蟀,但各种中草药琳琅满目。当年有江耀南、魏伯涵、洪竹书、谢扶华等名医在此坐堂应诊。</p><p class="ql-block"> 江耀南医生擅长儿科,他又住在古楼街,母亲常挂号找老先生问诊。印象最深的是那时我讳忌荤腥味,寻常人家本来就是清汤寡水的生活,偶尔有点猪肉打牙祭,我闻闻味道便会呕吐不止,天生吃草根的贱命。母亲问江医生何故?先生为我悉心把脉,开了健脾开胃的处方,笑吟吟地对母亲说,这伢不食荤腥,旧时候是个遁入空门持法休行的好僧客。</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是不是江耀南先生的中药妙手回春,十岁左右,我开始荤腥不忌,味蕾全开。但母亲牵着我的手,从十字街过辛家巷,到保中和求药问诊的路,弯弯曲曲,一直蜿蜒在我的心中。</p> <p class="ql-block">  八卦石的街边有一堵墙壁,孤零零地矗立在丁字路口的街肆,虽然颓废,甚至满是沧桑,墙头上随风摇曳的狗尾草,无拘无束地姿意生长,该算是这堵墙唯一的亮色与生气。</p><p class="ql-block"> 可不要小瞧了这堵墙,在那个年代,这堵墙,是那个年代鄂州文化体育讯息的发布窗口。</p><p class="ql-block"> 每天上午十点钟左右,电影院的老杨便会准时出现在这堵墙边,他从肩头放下小木梯和浆糊桶,用大排刷蘸上浆糊涂在墙上,然后从大挂包里拿出一张电影海报,利索地贴在墙上,引得围观的人群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差不多的时间,京剧团贴演出海报的孔先生也会风风火火地来到这堵墙边,将当天的演出海报贴上墙。孔先生五短身材,曾经在剧团饰演武生角色,年纪大了,便在剧团门口收票看场子,到街头贴海报。记得当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为了招徕观众,京剧团的演出海报除了写上表演剧目,还注明领銜演出的演员和主要角色的名单。无论是文戏还是武戏,老演员潘少楼、魏亚英…,新锐刘兰秋,胡志超等名角总是赫然在列,让人过目不忘。</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头,鄂州的篮球运动在县体委艾茂林先生的组织领导下,各个机关单位工厂企业都组建了男女篮球队,而且竞技水平也很高。毎个周末举办篮球比赛,艾先生也会带上一二个年轻小伙子,来到这堵墙上张贴海报。</p><p class="ql-block"> 一面不起眼的墙壁上,有电影海报,京剧海报,篮球比赛海报,间或还有外地马戏团、杂技团的公演讯息,八卦石街头,总是聚集着观看的人群,无论是电影发烧友,还是京剧票友,甚至是各支篮球队的忠实粉丝,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一边细心地瞅着海报,一边盘算着夜生活的去处,特别是怀春的年轻人,会买上戏票和电影票,邀约恋人去享受一个最美好的良宵。</p><p class="ql-block"> 一堵墙,一块贫瘠中的文化沃土, 寂寥平淡的生活里,有了这堵墙,小城波澜不惊的日子,便多了许多情趣与花絮。</p> <p class="ql-block">  丁字路口的八卦石往西走,便是万家书铺,那是当年懵懂少年阅读的好去处。其时在阴雨天,也有很多成年人光顾。</p><p class="ql-block"> 书铺门脸儿不大,由临街的一间过厅改造而成。清一色的连环画书,整齐地排列在老式的书架上。图书的封面,擅长经营的老板粘贴在一根根细麻绳上,悬挂在书铺的中间位置,供读者挑选。租阅一本书,一分钱,稍微厚的书,二分钱。</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是中国连环画创作的高峰,从古代的四大名著,到建国后许多长篇小说,都被改编成连环画册,真是精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p><p class="ql-block"> 小小年纪,有了这么一个好天地,父母给的几分钱,舍不得买瓜果桃梨,舍不得买一颗硬糖块,甚至饥肠辘辘,兜里只要有钱,便会风一般只奔万家书铺。</p><p class="ql-block"> 书铺负责经营的是一位老人,一年四季,一顶黑毡㡌,一套黑裤褂,一副毫无表情的脸,甚至说话也是瓮声瓮气的。</p><p class="ql-block"> 老人端坐在老式太师椅上,冷峻的眼神从左到右,像探照灯一样扫视坐在矮板凳上看书的孩子们,生怕有偷书贼。</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没有做不到,只怕想不到。为了让一分钱产生二分钱甚至三分钱的效益,我们常常二三人结伴去万家书铺,各自选好连环画册,大家便挨挨挤挤地坐在一起,书看完了,趁老人不注意或打盹的时候,我们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互相交换书籍阅读。</p><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灿烂的余晖照进书铺的窗棂,我们将租阅的图书还给老人,摸摸干瘪的肚皮,拐进辛家巷口,径直回到十字街的家。</p> <p class="ql-block">  时光走过万家书铺,我想起了新市宫的酸梅汤,还有制作酸梅汤的馍馍爹。</p><p class="ql-block"> 酸梅汤,是那个年代的夏天,江南水乡清热解暑的绝佳饮品,鄂州城里虽有许多小店铺经营,但新市宫由馍馍爹独家秘笈制作的酸梅汤,绝对是小城的第一品牌。</p><p class="ql-block"> 新市宫是一家水果店,在联华理发厅斜对面。那时水果店已经公私合营了,新市宫是曾经的老店号。</p><p class="ql-block"> 每年端午节过后,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新市宫挂上了白布遮阳篷,馍馍爹也开始在店门口张罗制作售卖酸挴汤。</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馍馍爹该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了,据说年轻时曾练拳习武,老来说话依然高门大嗓声若洪钟,胖胖墎墎的五等身材,一身的疙瘩肉,一脸的弥勒佛般温润慈悲的笑容,鄂州人都叫他馍馍爹。</p><p class="ql-block"> 馍馍爹是一位有故事的老人,他出生富商家庭,年轻时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竟然终生末娶。五十年代末,汉(口)九(江)班客轮“蕲州”号行至团风,轮机舱突然起火,浓烟滚滚,船上乘客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危急关头,乘船的馍馍爹敏捷地操起一条长长的木板凳扔向江中,然后纵身跃下,并招呼十几名溺水逃生的旅客趴在这条板凳上,救了十几条生命。</p><p class="ql-block"> 倘若在如今这个年代,馍馍爹应该是个披红挂彩的大英雄。但生逢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岁月,馍馍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事后,当鄂州的街头巷闾传诵着馍馍爹的义举时,馍馍爹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心无半点涟漪,天天依然忙碌在水果摊上。</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早上碰巧路过,阳光金灿灿的洒满街道,就见馍馍爹把大搪瓷白桶洗干净,倒立晾干,然后将乌梅干、柠檬酸、桑椹、甘草、陈皮按配方一一放进瓷桶里,兑上水,放入一块大冰块,然后再掺入老红糖和糖精,用一根木棍轻轻搅拌…。</p><p class="ql-block"> 酸梅汤做好了,馍馍爹从店里搬来一只木凳,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气定神闲地点燃一根香烟,与匆匆过路的熟人搭讪打招呼,便开始了一天的经营生活。</p><p class="ql-block"> 当年一杯酸梅汤五分钱,与一根油条,一个锅盔饼,一个面窝…的价格一样,虽酸甜可口,香浓馥郁,但走近新市宫品尝的时候真的很少,路过时听馍馍爹的吆喝叫卖声,也只是遥遥相望,望梅止渴。</p><p class="ql-block"> 文革期间,馍馍爹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被清理出了新市宮水果店。失去工作的馍馍爹为了生计,一担箢箕,几把大小铁锤,日日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到西山寒溪塘锤铁矿石…。</p><p class="ql-block"> 没有了馍馍爹亲手制作的酸梅汤,老字号的店面似乎也少了些许生气与诱惑,从此我再也没有光顾新市宫。</p><p class="ql-block"> 但馍馍爹制作的酸梅汤,至今想来还让人口舌生津,回味无穷,那是曾经老鄂州老字号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八卦石,一条古老的街道,悠悠逝去的岁月里,积淀和聚集了无数的故事和传说,这是老鄂州的根与脉。</p><p class="ql-block"> 阳光和煦的曰子,或者是月光如水的夜晚,慢慢遛跶在八卦石,脚下的土地,会感觉分外沧桑和厚实。</p><p class="ql-block"> 悠悠鄂州,悠悠八卦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2021年10月20日于墨尔本古风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