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起来的柳宗元

黄绢初裁

　　公元805年9月，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雪上加霜，墙倒众人推，11月，在赴任途中，柳宗元被加贬为永州司马。永州年降雨量1200-1400毫米，十一月的一场又一场冬雨想必将柳宗元打得寒颤连连。

永州又称潇湘，就是郑谷在《淮上与友人别》中的“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中的那个潇湘。

贬谪文人，心中的块垒当然得浇释，自古以来，走向大自然，登山临水，游目骋怀可以稍稍安慰一下受伤的自己。名山大川就是最好的选择，永州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境内有九嶷山这一名胜古迹，《史记 五帝本纪》中这样说“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毛主席在一首诗中也说“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交城民歌有一句“交城山里没有好茶饭，只有莜面烤酪酪，还有那山药蛋”，当时那是真没有，就像京剧《玉堂春》里唱的“洪洞县里没好人”。但是永州有啊，九嶷山鼎鼎有名，柳宗元的第一站不应该是九嶷山么，登高远眺，舒畅心胸。没有没有，柳宗元一头扎进永州的穷山僻水。

这就有了《永州八记》的诞生。

我们为什么说柳宗元躲起来了，贬谪不是什么好事，杜门不出是最好的选择，不想见人。当然也没有人来拜访，又不是高升，门槛都被踏破了。当年司马光罢相后，在《闲居》中 司马光诉苦：故人通贵绝相过，门外真堪置雀罗。我已幽慵僮便懒，雨来春草一番多。人走茶凉，当朝宰相也这般落魄，作为一名小小的永州司马想必是知道人情冷暖。得，别人不来，自己也没有必要往人堆里凑，干脆躲起来吧。

躲哪儿呢，偏僻的山水最好不过了。所以《永州八记》中所记载的环境多是人迹罕至。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尚未被开发的旅游景点。我们从头梳理一下：

《始得西山宴游记》中“斫(zhuó)榛(zhēn)莽，焚茅茷”，《钴鉧潭西小丘记》中“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中，去小石潭需要“伐竹取道”且小石潭“其境过清”“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袁家渴记》中说一路艰辛“舟行若穷，忽又无际”、《石渠记》中“揽去翳朽，决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酾而盈”还原本来面目；去石涧非得“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我们详细罗列这些，是想找到一些共同点。第一这些地方就没有路，柳宗元得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得践行鲁迅先生的名句“地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哪个旅行不是戴个遮阳帽矿泉水，柳宗元可倒好，旅行带着镰刀斧头锄头，知道的是去散心，不知道的以为要去开荒。第二点是这些山水，永州本地人也不去，“农夫渔父过而陋之”“永之人未尝游焉”。一句话，难入法眼。其三，柳宗元去的时候，随从极少，比如“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这一点和苏轼出游就差多了，我们看同样是贬谪，苏轼是“倾城随太守”“。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这阵势哪像一个贬谪文人。

永州八记中，柳宗元在描写这些山水时，常用一个“怪”字，比如“西山之怪特”，“是山之特立”；我们不要忘记，柳宗元是怎么样被贬谪的，当年的一个改革派，二王八司马事件的参与者，头角峥嵘，既然是改革派，就要特立独行，革故鼎新，不能人云亦云，随声附和。就得“不一样”，就得是“独一个”，在朝中没有这样的同党，那么在大自然中，找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山水也正好契合自我的心迹。柳宗元这样想，也在这样寻找，也就真给找到了，永州八记中的山水正好。这也是为什么在别人眼中不屑一顾的山水，在柳宗元看来十分难得，他是在找“同类”共鸣啊，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永州这么一个中部城市，不沿边不靠海，能被人们记住，永州人得感谢柳宗元的《永州八记》，柳宗元是柳州也是永州最好的形象代言人。当然，柳宗元也感谢永州山水的接纳，从805年直到815年，柳宗元在永州呆了足足十年。《柳河东全集》的540多篇诗文中有317篇创作于永州。韦应物在《扬州偶会前洛阳卢耿主簿》中说“客舍盈樽酒，江行满箧诗”，沿江而下，写了满箧诗，这就了不得了，比起那位“二句三年得”的诗人高产多了。但是韦应物在柳宗元面前直呼“大佬”。永州山水或者说永州成就了柳宗元，在人生阴霾密布的时候，永州山水慰藉着贬谪文人一颗受伤的心灵。

柳宗元躲进山水，求得一个“静”。当下也有一位和他相似的人。那就是于幼军。说相似，有这么几点，其一都和山西有关，柳宗元是山西河东人，于幼军在山西做过省长；其二，命途多舛。于幼军在人生低谷，同柳宗元一样，躲进国家图书馆的一间房，看书看书看书。书读进去了，人走出来了。走出来后，一本煌煌巨著《社会主义五百年》横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