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部青春、怀旧的影视剧中都有一条铁路线。或发源自轰鸣的厂区,或蛰伏在小城的近郊。<br> 铁轨上每天也都只行驶过一两趟蒸汽漫洇的老式机车,吼着粗暴的嗓子,滚着连轴的转轮。<br> 其余的时间,铁轨沿线便成了剧中主人公挥霍时光,挥洒情绪的极好场所,窄窄的轨道,可牵手,可并卧,可追逐嬉闹,亦可沉思良久。实在是铺展剧情的好地方。<br> 戏毕竟是戏,有生活的影子,却又不尽然是生活的样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成长的经历中,也有一处处离不开铁轨的场景。<br> 我居住的这座江南小城,铁路线早就已经融进了城市的肌理。<br> 小时候家住在城外的杨家门。往南直线距离400米开外就是宝盖山。老沪宁铁路便从山脚穿行而过。那个年代,城市里的背景杂音不多,有点儿声音掩饰不住,都能传得好远,更何况是火车驶来的动静。<br> 通常,我们在家门口的巷子里玩,稍加留意,就能听到远处火车汽笛的鸣响。那当儿火车一定还在如今的南门天桥附近,正要驶过劳动路(今天的中山路)道口,照例拉响汽笛提示呢。听到这声响,我们会立刻停下游戏,铆足劲儿往家里跑。干啥?上三楼,到晒台上,看火车呀!<br> 耳朵辨别着汽笛的声音,脚下,木楼梯被踩的“咚咚”作响,我们一般都会在火车到来之前,扒着晒台的矮墙,探出迫不及待张望的脑袋。<br> 即将驶来的是客车还是货车,其实我们在奔上来的那一刻已经了然于胸:听声音啊!客车的鸣笛声调高,尖尖的,有点像花腔女高音,蛮洋气的;货车的笛声则浑厚、粗壮,像是驾驶室里光着膀子给机头添煤的司机汉子自个儿吼出来的。<br> 更好的看火车的位置要到黑桥上。黑桥是横跨在铁路上方的一座人行桥,桥体长年累月被蒸汽机火车头喷出的烟熏得斑驳发黑,叫作黑桥也算名副其实。<br> 站在黑桥上,看到向两边无限延伸的铁轨,看着不时有一趟趟火车“咣当、咣当”(车轮碰及铁轨的声音)而来又“呼次、呼次”(蒸汽机头排气的声音)而去,现在回想起来,观看火车的乐趣所在其实是对它“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一份好奇和当初“目不能及,足不能达”的远方一种向往。而这份好奇和向往远不止存在于我们小孩子身上,记得就在黑桥上,常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奶奶,一待就是老半天,有一回,我隐约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乖乖隆的冬,这火车躺着都能跑那么快,要是站起来跑,还不一眨眼就呲多远的啦?”<br> 实际上,不管是客车还是货车,在行驶到宝盖山这一段时,速度并不快。一来它毕竟是在城市里穿行,二来,列车行驶到这儿,不是快到站了就是刚刚出站——沿铁轨往西不出5公里便是镇江西站和西货场。<br>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劳动路还没有拓宽为中山路,路边更没有镇江火车站。人们乘火车出行都要到牌湾下面,小码头附近的镇江西站。车站仅一排古旧的砖石平房,简陋的候车室里从早到晚亮着几盏钨丝灯,却改变不了环境的昏暗。<br> 就是这样的候车室,也令儿时的我颇多兴奋。因为,从这里可以把我带向远方。尽管我从这个车站出发,最远的也就是到南京而已。<br> 沿着候车室的砖墙往西走上一小段,再跨过两小块窄窄的田埂,就到了铁路线上。<br> 那时小姑在高资下放插队,父亲隔段时间总要带点砂糖、条糕什么的去看看。带的东西是给队干部的,社会上已经有知青要回城的消息,打点队干部是为了争取小姑的回城指标。如果带上我,父亲就会从这条小路绕上站台,省下一张大约4毛钱的半价车票。<br> 到高资也不是在高资站下车,是在它的前一站六摆渡,和镇江西站之间隔着一个四摆渡。这些站点、站台如今已经不见踪迹,六摆渡、四摆渡也早已成了城市里一个隐隐约约的老地名,淹没在不断崛起的高楼群中。<br> 若干年后,到了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有一个假期和同事到高资游荡,回程索性 “另辟蹊径”,踩着长长的铁轨,踏着一条条枕木,沿着铁路线走回了城里,也不过花了2个多小时而已。当然,路程的尽头已不再是老西站,而改到了中山路上新的镇江火车站。<div><br> <br></div> 铁路的改线不仅仅是走向的改变,奔驰在上面的列车也悄然变化。小时候有一年春节,小姑带我到南京走亲戚,坐的是那种漆黑的棚车,其实本来是用来拉货的,春节客运紧张,这货车厢也被调来拉人。当时的人们也没那么多讲究,是个车子就行,上了车自个儿寻个空角落席地一坐,“咣当、咣当”颠一阵子也就到了。坐这种闷罐子棚车是看不到外面景色的,车子行到哪儿了全靠猜。恰恰是这种临时棚车,常常开着开着“呼次”一下就停住了,有经验的都知道,这是“让车”,为其他普快或者特快列车让道,保证它们准时准点。这一让少则三四分钟,多则个把小时也是有的。就在乘客特别是闷罐子里的孩子憋得快不耐烦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列车呼啸而过的声响,不一会儿,闷罐子“抖抖筋骨”,继续前行。 尽管后来我坐过无数次列车,从绿皮到和谐再到复兴号,沿着铁路线去往越来越远的地方,但最初乘坐棚车带给我的新奇和单纯的开心至今仍盈溢心头,那是一种出发和在路上的愉悦和快感。 前不久,得了空闲,我又走上了宝盖山下的黑桥。和小时候的感觉不同,如今的桥体显得那样单薄和瘦弱。桥下,穿城而过的老沪宁铁路线早已经荒废,道基被两边的居民改造成了人行巷道,窄窄的。很难想象当初,长龙般的火车在这里轰鸣而过。 夕阳西下,两位脚步蹒跚的老人沿着巷道慢悠悠地走来,走走又停停,像是在寻觅什么。<br> 我想,年轻时候的他们,一定也有过在铁轨上漫步、嬉戏的时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