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赵思芳</p><p class="ql-block"> 凄风。冷雨。天昏。地暗。</p><p class="ql-block"> 青年、中年、男人、女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向学校大会议室疾走。</p><p class="ql-block"> 昨天,办公室发校讯通通知:今天下午第四节课召开全体教师会议。其中,会议的重要内容,参加职评老师要在会上作述职报告,全体教师要对参评教师进行民主投票。所以学校规定,有课的教师让学生在教室上无声自习,也要与会投票。</p><p class="ql-block"> 她撑着伞,一个人默默地向办公大楼五楼会议室走去。雨点打在伞面上,啪嗒、啪嗒地响,伞下的她表情肃然,内心却咚咚地跳。一会儿,她也要上台述职演讲,这应该是她第八次述职吧。想想抗战打了八年,赶走了小日本鬼子,可她参加了八年职评述职,职称还是没有着落。</p><p class="ql-block"> 来到了会议室,主席台上的领导正襟危坐。台下黑压压的,早已坐满了人。她找到了靠前的位置坐下,一会儿上台述职方便。</p><p class="ql-block"> 会议开始了,抓教学的领导回顾了本周的工作,指出得失,并对下周工作做具体安排;管政教的领导对本周学生的纪律、卫生工作做了总结,并强调了学生安全防范工作,对下周的工作也做了部署。接着进行重要一环——职评述职。</p><p class="ql-block"> 第一个上台述职的是她的好友霞。霞是一个矮小且有几分胆怯的女子,和她同一年通过招聘考试来到这所省级名校任教的。要不是到这所名校来,在原先的学校,中高职称早就通过了。唉,谁让我们爱折腾呢,她在心里想。此时,只见霞低着头悄声地向主席台走去。来到台上,霞面无表情,轻轻地拿起话筒,一字一顿地述说自己从教二十多年的经历和业绩,霞强调辅导的学生曾获得国家奥林匹克奖,自己也获得过省级优质课大赛一等奖。</p><p class="ql-block"> 接着一位年近五旬的男教师上台述职。上个世纪末,他就来到这所名校任教,算是这所名校的老人了。大家都知道他是校历史学科名师,年年带毕业班,教学成绩优异。他一袭黑衣神色凝重,缓缓地走向主席台。他拿起话筒,只说一句话:“亲爱的同仁们,我不做自我介绍,我只是渴望大家高抬贵手,将你最珍贵的一票投给面前这个50岁的老男人吧!”听完这句话,她心里猛然一酸,眼眶潮潮的。朦胧中,她看见历史老师放下话筒,疾步走下主席台。</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一位体育老师走上主席台。他年届四旬,连中一也没晋。也是因为从乡下调到市里来,耽误了职称晋级。今天,这位老师是第几次上台述职来着,她一时想不起来了。凝眸细看,那体育老师手里拿着像海报似的花花绿绿的一张大纸。纸的左上边写道:教书为什么?右上边写道:老婆孩子热炕头。左下边写道:老婆怨声载道。右下边写道:穿衣吃饭无着落。看着这些文字,她的心里又一酸,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可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体育老师讲着讲着,竟然单膝跪下,祈求教师们给他投票。哎呀,我的天,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到万不得已,哪个男人愿意给人下跪。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一时间,打湿了镜片。唉,为了争取选票,简直没了尊严。</p><p class="ql-block"> 此时,她心潮起伏,想起了这些年职评的风风雨雨。往年都是人事局将职称晋级指标分配到学校,由学校领导制定职评方案,然后根据方案给教师量化打分,然后确定谁谁晋级。这样的方案,校领导掌握生杀大权。今年,为了平息校级方案引起的愤怒,教体局进行职称评定改革,对参评教师按百分量化考核。其中,局里掌握65分的量化考评。这65分包括教龄、学历、上一职称评定年限、乡村任教年限等客观款项。另外35分,由学校拿出方案进行评定。校领导口口声声说,职称评定倾向于一线教师,倾向于班主任,倾向于毕业教师。还说,不让那些踏实苦干的老实人吃亏。可这些年,她一直站在一线,一直担任毕业班教学工作。她这个老实人一直在吃亏,吃亏了八年。这几天,学校的35分评定方案已经出台了。校龄一年加一分,可怜的她从乡下学校招聘过来的,在这所名校不到五年,人家比她年轻七八岁,师范一毕业就到这所学校任教,校龄比她多十年。她又到哪儿说理呢。带毕业班年数没有人家多,业绩也没人家高。她也曾给领导发信息,反应此方案不合理,领导总是说,放心吧,再斟酌斟酌。</p><p class="ql-block"> 她最害怕民主投票这一关。昨夜收到同事的信息,奇特的“天气预报”:今夜到明天上午有点想你,预计下午转为持续想你,受此低情绪影响,傍晚将转到大到暴想,心情降低五度,预计此类天气将持续到见到你为止。今天中午,几个参加中一职评的老师为拉选票,提着水果、瓜子到各教研组串串。她是个内敛的女子,中一职称已经评了十三年了,这么多年的述职,她每次上台都是露滴竹叶,发出一阵阵清响。她既不会找领导哭诉,提水果拉选票;也不会上台来个暴风骤雨,来个万丈狂澜。她总是静静地工作,静静地与人交往。</p><p class="ql-block"> 唉,你不能太淑女了,不能太文绉绉的了。她正想着这些的时候,主持人喊她上台述职了,她的心一阵狂跳,脸颊上泛起了一朵朵云霞。她掐着头皮,走向主席台,拿过话筒,竟无语凝噎,呆愣愣地望着台下几百号男人女人。说自己的业绩,让大家认识你;说自己苦等了八年,让大家同情,太没尊严。唉,心里难受啊。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想到了孔夫子的一句话:“少年戒色,中年戒斗,晚年戒得。”她脱口说出孔圣人的“三戒”,与大家共勉。然后说,上班到学校的路是这座城市的主干道,沿途四个红绿灯口,今天早晨骑车经过,她是一路绿灯。唉,可怜的人,她的声音越来越发颤,脸涨得越来越通红。说完了,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p><p class="ql-block"> 会议结束,同事们都从后门出去,她坐在前排,从前门出去。从会议室出来,渐近黄昏,学生们都已放学回家了,喧闹了一天的学校显得寂静空旷。走出办公楼,雨下得更大了,风刮得更劲厉了。她必须赶快下楼,因为开会前好友霞说,她要在校门口等着她一块回去。她快步走向车棚,穿上雨披,跳上车子,向着校门口骑去。她看见霞了,霞站在门口的一个拐角。来到霞面前,她脱下雨披帽子,给好友一个大大的拥抱。趴在霞的肩膀,她禁不住抽噎起来,霞也被感染了,禁不住小声啜泣。看见霞哭了,她很是愧疚,连忙抽出纸巾,替霞擦干了泪水。两个人一起朝家的方向走去。霞说:“几年了,年年述职,每年都是这张老脸,丢尽了颜面。”</p><p class="ql-block"> “是啊,当初之所以从教,就是不想过低三下四的生活,如今为了一个职称,真是有辱斯文。”她也感叹。</p><p class="ql-block"> “听说去年有效指标给了几个非一线教师,一线教师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霞好像抱着幻想。</p><p class="ql-block"> “虽然我俩教龄长,年龄偏大,中一晋级早,但我觉得仍然没希望。尤其这投票,不知领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惆怅地说,接着发出一声声叹息。</p><p class="ql-block"> “是啊,教师投票,学科导师投票,校领导投票,这一关关真难过啊。”霞一时警醒,愤愤地说。“记得吗,刚才主持人说,参评教师今夜开着手机,午夜十二点通知晋级教师。”霞好像提醒她。</p><p class="ql-block"> “不说了,八年了,咱们不都过来了。回家吧,家里的孩子等着我们呢。”她似乎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霞。</p><p class="ql-block"> 和霞分开后,她索性将雨衣脱掉,在雨幕里、夜幕里一边狂奔,一边呐喊,将内心的郁闷、沮丧都发泄出来。</p><p class="ql-block"> 那夜,她真的将手机一直开着。午夜时分,她却沉沉睡去。</p><p class="ql-block">2016年10月27日星期四</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赵思芳,河南商城人,教师,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时代报告》《散文选刊》《大观·东京文学》《牡丹》《奔流》《西部散文选刊》《河南教育》《华文月刊》《羊城晚报》《大河报》《信阳日报》等报刊杂志。多篇作品入选各类文集,多篇作品获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