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读书生涯

枫叶

 我是老三届，所以，我的在校读书，不是连续的，而是分为二阶段。

第一阶段读书，在上海，从小学读到初二年级，1966年夏遭遇到那场运动，读书戛然而止。第二阶段读书，由于去皖北当知青后，招工在当地县城，从1984年起在当地读电大，1987年毕业。

两阶段读书，效果是一致的：如果说读书前是白面馍的话，读书后，成为小包子——肚里有点料了。两阶段读书，过程是截然不同的：环境、心境、同学、老师、目标、动力等等，都相距甚远。如今，回顾、比较这两阶段读书的异同，别有一番滋味。

一. 第一阶段读书

此阶段从1958年开始，小学6年，初中2年。那时候读书的最大特点是：轻松。一来学校对成绩从不排名次，小学前几年，还实行5分制，后才改为百分制；二来家长从不给压力，没有“邻家孩子”一说；三来同学间不攀比，既不比分数，也不比穿着，穿有补丁的衣服很自然。尤其小学同学几乎就是相邻几条弄堂的玩伴，名副其实的“发小”，同学间年龄最多差3岁,关系很纯真、友爱。



放学路上

倒是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印象深刻，在饥饿感的伴随下，小小年纪我懂得了食物的“量”比“质”重要。豆制品柜台，若有“豆渣”卖，二年级的我会选豆渣而不选豆腐，同样花一张票，豆渣给的量多。三年级时，春节前去买凭票的“糖年糕”，看到大多数店都是一扎4块的，我拖着一年级的妹妹，整整走了3小时，比较了数十家店，兴高采烈地买回1扎有5块的糖年糕。愣是没悟出：每一扎的重量是一致的。



小学快毕业了。

　　

小学毕业那年，我上课不专心听讲，常被班主任江仁鸿老师留下训话，在如此耳提面命下，考入市重点中学。江老师严父般的教诲，至今记忆犹新。

中学读书仅2年4个学期，读书依然没有压力。倒是体育成绩突飞猛进：不久即被招进了初中部男篮，虽然技术尚差，弹跳力已崭露头角，愿望是到初三能成为主力队员。校运会上，我曾刷新男子200米短跑纪录。

初二快结束时

　　

第一阶段虽然学习轻松，可老师处处时时诲人不倦。记得学《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课后作业：为什么人民英雄纪念碑奠基礼的日子，要比开国大典早一天？记得我引用了《蝶恋花.答李淑一》这首诗的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和陆游《示儿》的“家祭无忘告乃翁”，然后写道：此碑纪念的是自1840年以来所有为国牺牲烈士,所以是国家的家祭，所以要提前一天（大意）。老师打了勾，后来还特地当面告诉我：“这两首诗的引用，比你堆十行文字还好！”从此，我知道了引用的重要，也记住了这篇沉甸甸的课文。

还有一次，老师教我们分析文章的方法，提到要用庖丁解牛的方法。文章可以比作牛，则每段的内容成为肌肉了，那些段间联络词、伏笔、前后呼应等成为筋络，视线似乎有穿透力了。随着阅历的增加，同理心的提升，读文章，不满足能读出排篇布局，更想读出文字下的情感起伏。

曾经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所给予的教诲，真让我受益一辈子，古人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确为至理名言。

我珍藏着这8年16个学期的成绩手册，以现在目光看，中等偏上而已。奇怪的是，期末评语中，“骄傲”、“希戒骄戒躁”多次出现，且分布均匀，看来，此顽疾生根久矣。写此文时曾苦苦思索具体“症状”，却没有丝毫记忆，只得反问自己：凭此成绩，何来骄傲资本？苦思之余，“情商”二字蹦出，豁然开朗：那时，除家门校门以外，无任何阅历，由着性子说话，不懂情商为何物：嘚瑟不分场合，自满不论时间。以后踏上了社会，屡屡碰壁而悟出此短。可见，当年老师的评语，规人之切切，诲人之谆谆。

8年的“学生手册”

　　

 二. 第二阶段读书

此阶段从1984年开始，此时的我，有了1969年起当知青的三年多农村贫困生活经历。1972年招工到公路部门后，又亲历了县城工业的极端落后。12年中，一直参与单位的“养路机械化”技改， 1983年，我带队修复了206国道新汴河大桥，开拓了视野。农民、县城工人的这些经历，让我屡感“书到用时方恨少”，进课堂读书愿望越来越强烈。

1984年秋的开学季，我进入“安徽电大”电气工程-工业自动化班，三年全脱产，6岁的儿子进入小学，三口之家两个“一年级”，颇有文曲星眷顾之喜气。刚入学欣喜异常，盼了18年终于再进课堂。上课一周，苦滋味来了：高强度的读书，视线中的一个个字，变得有重影了。

随后，这苦滋味越来越浓，源于初三到高三的课程，没读过，为考电大囫囵吞枣“跃进”出来的。现在，正规化的学习，知识需要累进、叠加的规律，显示其不可违。不得已，书桌上，同时摆放着初三、高中课本，随时用以翻阅补缺。

最苦的是第一学期，由于《普通物理》需要用《高等数学》的微积分作解题工具、故前十周这两门课的课时全教《高等数学.上》，到后十周，这两门课的课时全教《普通物理.上》。这样两本书还是一学期教完，对我而言，却似天天被大水漫灌，沟满壕平，来不及消化。前账未了，后账叠续，唯有玩命死啃。无奈的是，后十周处于隆冬时节，那时皖北室内没有取暖条件，家里半夜的温度接近零度，天天在寒冷中熬夜苦读，竟然熬来了心肌炎！

我面对地区医院医生开出的住院单，与医生商量：“能否拖二十天，考完试再来住院？”医生斩钉截铁：“不要命了？立刻住院！”被迫入院。病床上，输液时我还看书做题，但缺课太多，虽然赶在考试前出了医院，也无力回天了，第一学期居然一下子挂了两门课！尝到了当“学渣”的无奈和沮丧。

重挫之下，连懊丧的时间都没有，整个寒假，补齐这两门课，第二学期继续拼搏。忙乱中偏出疏漏：凡分数不光彩的试卷，我是一律锁不示人的，可偏偏在一叠用过的纸张中，竟然让儿子翻到一份物理试卷，儿子嚷嚷：“爸爸要我每门课考95分以上，爸爸自己才考六十多分，羞！”顿失父威！

转折始于第三学期，逐渐进入专业课，特点是面窄而讲得深且透，我年龄大理解力强，居然成为优势，长长的公式，推导过就能记住。《机械制图》这课，不少同学打怵，我刚当工人就自学了，十来年的技改，它是我得心应手的工具。第一学期挂的两门课，也在第三学期，参加下一届的考试，顺利通过。无债一身轻，但仍不敢懈怠，不论作业还是考试，坚持用模版画图，线路横平竖直，刻在纸上，也烙进脑子。《模拟电路》这门课，期末大考竟然考出满分100分！当年上学的自信终于回来了。

当时的作业本

到第六学期末，毕业设计答辩时，考官们轮番发问，我竟然一点不怵。最后，一位考官指着设计图中的一处问：此处为什么用了负反馈？我信手在黑板上画出此部件的输入输出信号曲线图，答道：正反馈放大，负反馈纠偏，此处用它的本意就是为系统设置纠偏功能。斩钉截铁，自信满满，答辩顺利通过，得“优”。第二次读书，先苦后甜，完美收官。

三. 感悟

第一阶段读书，是适龄读书，学业循序渐进，快乐学习，其实是种幸福，可惜当时愚钝，未感知而发奋。我读的中学，是百年名校，格物致知，偏理工科，在那个环境熏陶下，潜移默化，我对“技术”兴趣浓浓，在农村时喜欢摆弄棉花试验田，招工后热衷技改，也许与此熏陶有关，至今对母校心怀感恩。第二阶段读书，既非适龄，又缺了整整4年的课程，犹如在一楼顶直接建三楼，所缺的二楼不补建不行，补建又谈何容易。努力读书不再是轻飘飘一句话，而是拉车上坡，丝毫不敢懈怠。

第一阶段读书，是为“当好接班人”而读，目标空泛，动力平平，调皮贪玩，凭小聪明过日子；第二阶段读书，是为18年想读书而不得的憋屈而读，为充电而读，目标明确，动力澎拜。



电大快毕业时

四. 学校，老师，同学

第一阶段的读书，老师像父母，当我过于调皮，则训诫一下，基本还是属于“要我读”。

电大的读书，老师分为两拨：一拨是授课老师，只在电视课中见到，据说，都是精心在全国范围挑选的，讲课很精彩，但“授业”仅能单向传输。另一拨是当地电大为我们组织的老师，如班主任张文轩老师，如每门课的面对面“解惑”老师。

这些“解惑”老师颇不容易，电大属于“宽进严出”，每学期都会淘汰学生，每门课的考题是中央电大出题，进考场当场拆封试卷，考后集中阅卷。这些老师尽心尽力，有问必答，唯恐我们没掌握知识，但他们心里也打怵，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试卷究竟考什么。万一哪门课通不过的学生多，他们也很难堪。以我来说，相隔18年终于又有老师了，分外敬重他们，当年的班主任张老师，好多年没见了，遥祝他健康长寿。当年的朱正义老师，现在我们成了群友。 

第二阶段读书，班里大部分同学，20岁左右，而我已经34岁。班长何光军，诚恳持重；学霸汪顺勤，从初、高中到刚上的课，你问吧，没有他答不上来的，是大家的“活字典”。同学间相互帮助，甚至做到帮人不留痕。一次课间休息，我提到对自动控制课的一个概念理解不好，同学张励君就告诉我注意做某道习题。回家后，我解出了题，这概念也通了。可见，习题是教材的重要补充，而能在教材和习题之间融会贯通，他下了多大的功夫！同桌刘凤合，腼腆、用功，我住院时他不间断为我送课堂笔记，毕业后调动去了合肥……郭虹、丁建林、孙晓东、李仑、阿元、王勇、汤箴世、李延华、刘海、李廷甫、任士忠、司建军、沈玲、孟敏、梁素华、岳梅、王文学、闫瑞龙等等同学，在我的“补建二楼、搭建三楼”过程中，都给予了很大的帮助。

当然，他们这个年龄，也正是贪玩又少督促的时候，我年龄大自控力强有时也能发挥点作用。一同学，临毕业了还欠一门课需补考，而他住地不在本城，为了让他补考顺利通过，我“扣押”他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认认真真复习，我充当“老哥”监督，考试通过了，他很顺利拿到了毕业证。第二阶段的读书，同学间少了淘气，多了真诚，读书改变人生是我们的共识。



1987年毕业前夕，我们“电气”班与“管理”班合影。

　　

回顾这在校读书，第一阶段，同学同龄，友谊纯真，学到走路之能。离校时，初中尚未毕业，即背包远行。第二阶段，老兄少弟同桌，友谊醇厚，苦获跑步之能，天地渐阔。离校时，不论从事什么工作，虽然“总还差一本书”，但起步台阶已经有了。



从此，我竟然以计算机软件为业，走上一条全新的路。一个知青，能再次进校读书，真好!



2021.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