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以当教材 2 】百年都是几多时？

老桃树

[这可以当教材2]

百年都是几多时？

浩如烟海的文学宝库中，爱情的博大、生命的深沉、离别的缱绻、伤逝的忧思是四大永恒的主题，透过这四大主题，演绎出人性的本真和生活的真谛，这是我对“文学”的理解。

在“伤逝的忧思”中，有一个独特的命题，那就是“悼亡”。文学作品的殿堂里陈列许多悼亡文、悼亡词、悼亡诗，把活着的人对逝去的人的思念，写到了观止。

只要提到“悼亡诗”，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唐代诗人元稹的《遣悲怀三首》。

我很早就想写写元稹的遣悲怀三首，因为我很喜欢。

我教语文课，这可以当教材。

我是24岁时候读到元稹的。24岁了，也没有女朋友，天天傻乎乎背着个书包教室、图书馆，也没牵过女孩的手，手都用来翻书了，对爱情的向往海市蜃楼般飘渺。

直到我看到元稹的《遣悲怀三首》，才真真切切的明白爱情原来如此美妙。

从那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了元稹这三首悼亡诗。我觉得，这三首诗，能让人正确看待爱情、婚姻、家庭的真面目，能让人咀嚼出和所爱的人在一起的甜蜜，能让双方互相珍惜对方，也能让人知道付出并知道感恩，是陶冶情操、赞美爱情、不可多得的好诗。

这是我要把《遣悲怀三首》当作教材的理由。

品读这三首诗，比读“穿过大半个中国来睡你”要有美感。

不信你读读遣悲怀三首

【其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唐代诗人中，元稹是个学霸。唐朝那时候国考多，就靠国考选拔人才，没有把七大姑八大姨私招乱雇到办公大楼里上班的事情发生。学习好的，就靠考试进入唐朝的各级大楼。元稹就是参加国考，一下子走进唐代最高的办公大楼的小学霸，并且进入的是吏部，这预示着只要好好干，前途无量。

元稹的才气，被办公大楼里的太子少保韦夏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太子少保家有一女，和元稹虽然达不到门当户对，但郎才女貌是绝配。太子少保就把女儿许配给了元稹。这对于元稹来说，简直是小土猪拱到了大白菜，大馅饼砸到了穷小子，这元稹，有福。

不用元稹买房，也不要彩礼，24岁的元稹迎娶了20岁的韦丛。

婚后的生活，都在遣悲怀其一里，自己读吧。

元稹沉浸在婚姻的幸福中，被泡在爱的甜蜜里，他还没有“从此不早朝”的权力，只得晚出早归，两点一线，每天两件事，上班干公事，下班抱老婆，一个唐朝小公务员的美好生活，就在老婆孩子热炕头里。（唐朝好像从上到下都是不加班的，皇上不早朝，不上班。小公务员们也不加班，爱老婆的回家抱老婆，要不就是下班喝酒吹牛作诗。）

小公务员元稹结婚时官职九品，俸禄微薄，虽然老丈人没要彩礼，又在京城给买了房，但元稹家缺乏经济实力，婚后的日子过得困顿。

好在元稹找了个好老婆，日子困苦时候，妻子韦丛贤淑知礼，虽是下嫁，但却是真心诚意爱自己的丈夫，爱自己的家。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她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这絮絮叨叨的两联诗里，细述夫妻生活的种种细节，惟妙惟肖的刻画出一对“贫贱夫妻”的相亲相爱，相怜相惜。元稹该换衣服了，韦丛翻箱倒柜的找；要出去买酒无钱，“泥”着妻子要，死乞活赖的软缠，而家里实在没钱，妻子拔下头上的金钗换酒钱；家里无粮，只能用豆叶之类的野菜充饥，俩口子却吃得很香甜；没有柴烧，靠老槐树飘落的枯叶以作薪炊。

这两联诗用笔干净，既写出了婚后"百事乖"的艰难处境，又能传神写照，活画出贤妻的形象。这四句诗，四个场景，处处浸透着诗人对妻子的赞叹与怀念的深情。

生活的捉襟见肘中，一对夫妻相濡以沫，共同面对，苦中作乐，相亲相爱，和谐美满。

这才是爱情，这才是生活。

这不是无病呻吟。

这对现在的多少夫妻，都是一种物质与精神、爱情与家庭的辅导课。

越是美好，越是短暂。

元稹实在是命不好，8岁丧父，31岁丧妻。

正当元稹混出头来的时候，韦丛去世了。俩口子的美好爱情应了“七年之痒”的魔咒，过了七年贫困生活的韦丛，在要熬出头来的时候，在即将要看到日出的朝霞里，撇下元稹走了。

元稹悲痛万分，万念俱灰。已经升官的元稹，“今日俸钱过十万”，手里拿着足够生活的银钱，四顾凄凉，人不在了，该荣华富贵生活了，屋檐下却只剩下了孤独。爱不在了，钱有什么用。再如何祭奠凭吊，都不能慰籍刻骨铭心的思念，诗人内心的凄苦，力透纸背。

【其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很好的理解《遣悲怀》其一，其二和其三就融会贯通了。

其二承接其一，接着说妻子去世后元稹思念妻子的不能自已。

遗物仍在，人不在了，睹物思人；

婢仆还在，主人不在了，由人及人；

白天思人，夜晚入梦，这种滴血的真情，震撼人心。

过去俩口子戏言的谁先走了的玩笑话，如今都成了残酷的现实，尤其是一起搀扶着走过贫贱的夫妻，更是锥心。

现在纵有千种情话，更与何人说？纵有千种富贵，更与何人共享？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最后一联，活活的击中万千天下夫妻的死穴，让万千贫贱夫妻潸然泪下。

【其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其三由“悲君”而过渡到“自悲”，由早逝的妻子而过渡到人生的无常和有限。

“百年都是几多时？”这发问，振聋发聩。

当意外突然降临时，过去的一切都无法重现，亏欠的一切都无法弥补。

烧纸钱、复营斋、盼来生，这一切都“何所望？”只剩下在漫漫长夜里遥望星空，独自咀嚼思念与寒冷的滋味。

这次第，怎一个“悲”字了得。

元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明明白白地警示天下男女：

1，人生苦短，爱更短，能在一起相爱一场，是天赐缘分，互相珍惜是前提。今夜睡前的一句“晚安”，明天出门前的一个亲吻，都可能成为最后的遗产。

2，不是每对夫妻都能白头偕老的，无论是意外还是分开，多想想走在一起的初心。相聚时，珍爱；分开时，善良。

3，即使贫贱夫妻百事哀，也要把日子过得相亲相爱欢乐多。

4，爱情的小舟，载不动，许多愁。

这些道理，还不足以让《遣悲怀三首》成为教材吗。

好了，遣悲怀说完了，再悄悄说点题外话。

话题一，韦丛得了什么病，27岁就去世了呢？

元稹和韦丛结婚七年，生育一女后，再没子嗣，年纪轻轻病逝了，让人惋惜。

我想起俺村的族人来看望我娘时，总是把村里的最新动态报告一下，说谁家生孩子了，谁家娶媳妇了，我娘就高兴得合不上嘴。说到谁家的媳妇乳腺患病了等，我娘就开始埋怨，说都是不让生孩子的事，要是让生，一个个都咕咚咕咚生几个，孩子天天嚼奶，哪会有恁多病。老娘一说，我就笑，笑那“咕咚咕咚”的形容词，我娘说我，你小孩家，懂啥。然后，娘的理论就得到当中医专家的本家哥哥的支持，娘就高兴得笑得满脸沟壑。

韦丛是不是因为少生孩子得病的？

韦丛去世，没留下子嗣，这是元稹阵痛过后无牵无挂的一个原因。

韦丛如果不早逝，元稹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非议。

女人啊，更多的珍爱自己吧。缺少女人羁绊的男人，就是草原上的野马。

话题二，躲不开的元稹的人品。

韦丛去世后的阵痛渐渐散去后，元稹不断有新的绯闻，尤其是与女网红诗人薛涛的始乱终弃，坏了名声，社会舆论和群众基础很薄弱。

近几年，已经有人把“人渣”的帽子戴在元稹头上了。

这件事，我觉得要从现象说起，从遥远的过去开始，搞臭一个人，都是从“道德”的制高点开始的，先从男女关系上入手，成功率基本是百分之百。

妻子去世那年，元稹31岁，正值当年。我们不能要求一个热血男人或风韵犹存的女子青灯孤影的守节，丧偶再婚也属正常。元稹真正的问题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并且处理的不好，给别人留下了搞臭他名声的把柄。

古代、现代，大文人在这方面和元稹差不多的多了去。王大作家青春万岁，刚送走相伴六十年代亡妻，转身就遇到了真爱，80岁了又喜结良缘。还有张大导演，还有那个“圈（juan)“里的许多名人，还有现代为女神呐喊的郭大诗人等等，这些人干的事其实和元稹比，都有过之而不及。

再说，元稹当时是官人，掌一方水土，不是普通凡人。

官人需要的是管住上边的“巴”，不乱说；

凡人需要的是管住下边的“巴”，不乱动。

官人乱说是大事，凡人乱动是大事。

这么看，元稹那些绯闻的事，都是小事。

不管韦丛去世后元稹后来如何，都丝毫不遮挡元稹当年对韦丛的真爱。

不管元稹后来做了什么事，都不会贬损《遣悲怀三首》的积极意义。

话题三，元稹真正的污点。

元稹真正让人看不起，其实是投靠宦官，靠宦官上位，当上了“相”，陷入了政治漩涡里。

由于元稹素无操行，人心不服，京城为之哗然，只当了三月，就被逼离位，远走他乡，这是元稹口碑最差的地方，也是后人冷眼相看元稹的主要原因。

话题四，敢不敢用这些人。

元稹和白居易是好友，当朝还有刘禹锡和柳宗元，一个“刘柳”，一个“元白”，都曾在办公大楼里，还是朋友。

大胆假设一下，你是皇帝，敢不敢重用这四个人？

柳宗元是政论滔滔的理论家，刘禹锡是恃才傲物的翻白眼，元稹是朝野形不成共识的有争议人物，白居易是乐天安命的逍遥派，要是这四个人在庙堂之高主持工作，除了弄弄“新乐府运动”外，其他的估计干不出啥实际事。

治江山和写文章是两码事，政治家和文学家是两类人。

秀才干事，三年不成。

所以，别苛求元稹在办公大楼里那点事，一心只读《遣悲怀》。

来，我们一起呤诵这三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