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别

宿凤霞

　　人的一生要经历各种离别，每一个人都像蒲公英的种子，经过孕育生长成熟后的某一天，一阵清风吹来，它就会随着风儿不由自主的飘啊飘，飞过万水千山，或许是一块草地、一片森林、也或许是路边一偶，一条岩缝，它会停下来钻进土壤生根发芽展叶开花-------，正是这些无奈的别离，丰富着生命的色彩、沉淀着人们的情感，让不足百年的生命旅程五彩斑斓跌宕起伏。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告别外祖母，那时我还没有生和死的概念，朦胧记忆中只留下这样的片段：外祖母躺在屋中央由门板搭起的床上，院子里有很多人走来走去。1976年冬天，14岁的我永诀88岁无疾而终的祖母奶奶，面对这最疼爱自己的人，我哭肿了眼睛。

让我感到最痛最痛的诀别是1980年的秋天，才55岁的妈妈积劳成疾离我而去，那时我18岁已经工作一年，工资每月24元，我隐约感到妈妈的时日不多，于是节衣缩食每月拿出10元给她补充营养，在死神面前我的努力实在太微弱了，无论如何终拉不住妈妈的手，疼，真的太疼了，那是从发梢到脚尖的疼，整个世界顷刻崩塌，在这崩塌的感情世界里我徘徊了许久许久，这种痛彻心骨的疼至今仍在无眠的夜里阵阵袭来。二十三年后的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春，那个惜女如珠、爱女如命的父亲离我而去，享年八十三岁，他的爱太沉太重，他的情太深太长，40年人生陪伴，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儿！他的离开就像一把无情的剪刀将那爱的情丝咔嚓剪断，从此天涯苦旅，孑然一身。在绝望的黑洞里我不能自拔，迷茫中、绝望里，是我唯一的女儿，她那清澈、深情、渴望的眼睛收容了我七零八落的灵魂，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伤口，使我慢慢的安然入睡。



　　人生最苦是离别！骨肉至亲的诀别痛苦更是彻骨入心，时光荏苒，舔着这无法愈合的伤口前行，人，才渐渐的坚强，抬起手擦去泪珠直面人生苦难，让人生百味沉淀于心。

　　原来生命的过程中就是充满着不断的离别，2008年的升学季，我的小鹰要飞啦！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妈妈远行，年少不知愁滋味，在天高海阔的远方吸引下，她的内心因充满向往而显得急不可待，哪里理解儿行千里母担忧。

　　记得那个夜晚，在我的脑海只有一个画面，火车就像一枚箭头在地平线上飞啊飞，不停的飞，仿佛就要脱离地球引力抛向太空，我不住的祈祷：停下吧！停下吧！但就是挥之不去。直到走进武大花园般的校园，我的心才平静下来。四年后的2012年，我的小鹰羽翼渐丰，接受日本京都立命馆大学的邀请，全额奖学金使她飞得更高更远，恰在此时福岛核电站因大地震引起海啸发生核泄露震惊世界，面对她的坚定和决绝，我知道自己的犹豫已经没有意义，本来应该敲锣打鼓的事却在忧心忡忡中送别。临行前我把一个微型的风筝标本送给她，“你是风筝我是线-------”。

　　仅仅二年后，获得硕士学位的她眼界大开，婉拒日本政府的终身全额奖学金，只身前往北美，走进世界著名高等学府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此时她依然是那只高高飘起的风筝，但我这根线跨越半个地球已经很纤细很脆弱了，夜色中遥望璀璨星空，我隐约感到长久的离别已经开始，十五个小时的时差，很快我便黑白颠倒，失眠就自然而然了。

　　只有经历过离别才最渴望团聚，2018的金秋，我们相聚在大洋彼岸，晴空万里、碧海无垠、鲜花盛开、绿草如茵，在枫叶红透的温哥华拥抱了我的女婿，幸会我的亲家。

回来后我陷入了思考，二十多年寒窗该收获了，如何做到颗粒归仓？细节决定胜败，我又不安起来，四个月后我只身一人重返温哥华，整整二年半，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移民、论文、就业、怀孕、生子，这些人生重要事项的完成怎么会没有困惑和熬煎？我从来就不担心孩子吃苦挨累，我忍受不了的是她在困难面前的孤独与无助。

　　我要让她轻装上阵，渴有水、饿有饭、困能安眠，我要使她胜不骄、败不馁、茫然点迷津，绝不能像我当年想哭都找不到一个人，我要陪她！

　　2021年又是一个金秋，我们再一次面对离别，跟以往不同的是又多了一种不舍，隔辈亲就像她肉肉的小手拨弄着你的心弦，真的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闹，看不够她的笑容，沉醉于她的嬉闹，她的顽皮，她的狡猾，连同她熟睡中的“筋斗云”，尽管那“拳脚”会令你一惊一乍，但我还是对她千姿百态的睡姿越看越爱。此时倒是分不清是她离不开我，还是我离不开她。

　　情爱似一条潺潺流淌的河，平常的日子里涓涓细流平淡无奇，一旦面对离别素日的细流就汇聚成拍岸的惊涛，

　　15个月，几百个日日夜夜，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她宽宽的额头、黑亮亮的眼睛、方方正正的小鼻子、粉嫩嫩的脸蛋儿，连同那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的神经。

　　现代科技能把天多高地多厚精确到毫米微米，但骨肉亲情有多长有多深却是任何精密仪器永远无法测量的，这情丝缠绕在每一瓶牛奶每一口饭菜里，这挚爱融化在每一个眼神每一首童谣中。

　　离别，不管你是否愿意它都一天天的临近，这个从来没见哭过鼻子的姥爷，想不到他竟然哭的稀里哗啦，那眼泪一串串的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没出息！

　　站在傍晚的海边，望着暮色中的远方，我顿悟了，虽然人生最苦的是离别但又是必须要经历的，在奋斗期给予陪伴鼓励和支持，但只有离别才能成长壮大和成熟，托举着孩子攀爬过最陡峭的山路，来到顶峰一览众山小，放手是更高层次的爱。

　　我喜欢伟人毛泽东的《咏梅》，尤其是最后那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中笑”，世间万物各有使命，梅花的使命是报春，草木的使命是繁荣，而人呢？不同的人生时期又有不同的使命，子女的使命是成长成就，父母的使命是培育造就。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中笑”。

我由衷的笑了，由此离别变得祥和美好并且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