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春暖花开

外婆家和我家住在一条街上。听说我三岁多就开始把外婆家的东西往自己家里运。一次，外公在做扫帚，一不留神，我已抱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新扫帚往自己家跑。外婆在后面喊:“鸡蛋茶做好了。″“我把这个送回家就来吃。″…吃鸡蛋茶时还问外婆:“鸡蛋茶里咋不放糖啊？″“谁说鸡蛋茶里要放糖啊？″“毛主席说的。”“毛主席在哪儿说的？″“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说的。”…这件事，外婆告诉了奶奶，还说:“你家孙女可不简单，将来是要发家致富的。″然后，两个农村老太笑做一团。我却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去外婆家的次数更勤了，回自己家也总是手不落空:几个红薯，一把毛豆，两个鹅蛋…有时，实在没什么可拿的，就打开外婆的柜子: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再无其他。“婆婆(我们老家称外婆为婆婆)，你咋这么穷啊？”"我就是个穷婆婆。″外婆又是笑。的确，我发现:外婆只有两双鞋，一双是走亲戚穿的，没有洞，一双是在家穿的，补丁摞补丁，还有窟窿；外婆从来没去过县城，甚至不知道“小摩托″是什么；外婆没见过大象，也不知道有一种水果叫做香蕉…可这丝毫不影响她爱我:每天煮两颗鸭蛋让外公送到学校给我；每次去老舅家都会带回我最爱吃的红薯干；把卖鸡蛋的钱瞒着我妈给我买连环画…而我，也特别喜欢围在她身边，陪她唠嗑，帮她洗头，给她理发…无论给她理什么样的发型，她都笑眯眯地说:“中，俺丽理的，好看。″在她那里，我得到了充足的爱和肯定，她听我说，陪我笑，给了我幸福的童年。89年，我收到了师范的录取通知书，还有32斤粮票和26块钱。我用其中的6元钱给外婆买了一双蓝色的力士鞋，外婆拿到鞋，笑着笑着，眼角泛起了泪花:“真好，俺丽成公家人了，会挣钱了。″90年的冬天，外婆住院了，子宫癌晚期！她已经病了好久了，却一如往常地忍着:不告诉舅舅，是因为他正在筹备大表哥的婚礼；不告诉我妈，是因为她正在盖房子。她不想给儿女添一丁点儿麻烦，哪怕被病痛折磨得彻夜难眠。等到大家发现她脸色不对，送去医院，为时已晚！ 舅舅找了插队时认识的魏医生，托关系给外婆做了手术，外婆身上挂着一个接尿的塑料袋，一个接血水的塑料袋，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还是离开了。临走前，她对我妈说:“那牛肉挺好吃的。″(手术前，我妈给外婆买了半斤五香熟牛肉)对外公说:“你要是饿了，自己搅点面疙瘩吃。″然后，就闭上了眼睛。盖棺材板时，被人拉出屋门的外公拨开众人手臂，扑在棺木上，从不流泪的他早已泪流满面“让我再看她一眼。″五十多年前，他在逃荒的路上捡了这个弱不禁风的黄毛丫头，从此，一个馍馍分两瓣，一碗粥一人一囗，一人耕田一人织布，养儿育女。不曾说过“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却相濡以沫一辈子…和外婆一起入殓的，有我给她买的蓝力士鞋，她一直都舍不得穿…葬礼上，一个叫梅的阿姨哭得肝肠欲断:“婶子呀，从此后，俺要有事俺找谁呀一一，俺黑强以后谁来疼啊一一。″(梅姨的儿子黑强是个瘫子，十几年来，她夫妻一忙起来就把黑强托付给外婆照看)。村里的老先生读着祭文:“…女子无才便是德，竹三用她的善良诠释了这句话…”这时侯，我才知道，外婆的名字叫:崔竹三。仿佛间，又回到小时候，阳光斜照进厨房，我抬头问:“婆婆，你叫什么名字？” “我就叫婆婆。″外婆站在光柱里，一脸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