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饭"诗“酒”——诗与散文的情感变异

杜遂东

<p class="ql-block">  诗和散文的区别,好像人有男性和女性之分一样。混淆了性别,就会闹笑话。杜牧有一首很著名的诗《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好几百年后的明朝,有一个诗人杨慎,是个状元,提出了一个可笑的问题:千里莺啼,千里绿映红,谁能见得?谁能听得?如果“改成十里”就比较合理了。又过了几百年,清朝的何文焕,对此也提出异议:就是改成十里,还是不一定都能听得见,看得到。</p> <p class="ql-block">  杨慎用散文的写实准则来看诗,没有考虑到诗的形象是想象的、假定的。有了想象,诗人情感才能更加自由,“千里莺啼”“千里绿映红”,在诗人想象中,江南无处不是鸟语花香。由于发挥了想象,诗里的意象,就发生了变异,和客观的原生状态不大一样了。李白的《劳劳亭》: </p><p class="ql-block">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春风竟然拥有对人的友谊的同情,深深理解朋友送别的痛苦,也知道唐人有折柳送别的习俗,乃故意不让柳条发青,以阻止送别,挽留朋友。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首诗最精彩的是后面两句,如果从散文写实的角度来说,恐怕是要被认为不真实的。春风怎么会有剪刀的功能呢?但是,作为诗,借助出格的想象,却充分表达了诗人对于春天的特殊情感:春天的美,不仅仅是气候变化,自然而然的现象,而是比自然美还要美,像是经过精心设计似的。当然,散文也不是没有想象,但是,散文的想象与诗歌不太相同。关于这一点,清代诗评家吴乔在《围炉诗话》中说:“或问:“诗与文之辨?”答曰:“二者意岂有异,唯是体裁词语不同耳。意喻之米,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饭不变米形,酒形质俱变。'”意思是,诗歌与散文的“意”,也就是内容,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形式不同而已。如果内容是米,散文就是把米煮成饭,诗歌就是把米酿成酒。饭没有改变米的形状,而酒把米的形状和性质都改变了。不论是客观的对象还是主观的情感,到了诗歌中,都会发生形态和质地的变异。正是因为这个规律,那东去的大江卷起的浪花,在苏轼的眼中,才有淘尽千古英雄的功能。那无边的细雨,在秦观的笔下,才会变成心中湿湿的忧愁。那大海的波涛,可以是耳边的细语,也可以是反抗的吼声。那烈士流血的弹孔,可以化为报道黎明的星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但是,诗的想象,并不是绝对自由的,一味任意也可能造成虚假。歌德说,通过假定达到更高程度的真实。自由而不陷入架空,乃是诗歌的根本法度。在20世纪50年代的“大跃进”时期,极“左”的“假大空”诗风风靡全国。而蔡其矫先生目睹汉水上的纤夫赤裸着双脚向前,在冬天的寒水冷滩上喘息,他为他们原始的体力劳动而感到悲伤,《雾中汉水》的最后是这样的诗句:“艰难上升的红日/不忍看这痛苦的跋涉/用雾巾遮住颜脸/向江上洒下斑斑血泪。”这首诗经历近半个世纪的考验,成了当代诗歌史上的经典之作。原因不仅仅在于诗人情感的真诚,而且在于诗人想象的勇敢:他不说自己痛苦,而是说太阳都痛苦到不忍心看了。他把汉江上的朝霞,变成血泪,把天空的雾化为纱巾,并且说这是因为不忍心看这样痛苦的跋涉,才把它拿来遮住自己的颜脸的。正是这样的想象,才使得他的作品,经受住了历史的严峻汰洗。关于诗的想象变异,英国诗人雪莱说“诗使它触及的一切变形”,法国诗人马拉美说“散文是散步,诗是舞蹈”,和吴乔的“文“饭”诗“酒””之说,可谓异曲同工。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