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三部曲

韩辉

1.秋词，秋歌。

美丽的秋天到了，天高云淡，秋高气爽，金黄色的大地光辉灿烂。“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秋词。

五十年前的秋歌，秋收、捡地、挖耗子洞，是东北农村的秋天三部曲。

农民望着地里长熟的庄稼，就像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一样，心里充满了成功的喜悦。他们拿着镰刀，开始收割一年的付出。

我老家的田地，分为水田和旱田。水田种水稻，旱田主要种玉米和大豆。高粱、谷子现在不种了，因为产量低，也卖不上价钱。

2.种稻子，吃苞米。

秋收的劳动很繁重，先割水稻，边割边打成捆，在稻田里嗮。再割苞米，苞米棒子沉重，苞米杆粗壮，所以收苞米比收水稻累。割大豆轻松些，还能偷偷烧一些吃。

小时候总有一个疑惑，我们种稻子，却不能吃大米，为什么家里要用稻子换苞米和高粱？后来才知道，家里粮食不够吃，大米是细粮，比较贵，可以多换些苞米和高粱这样的粗粮，才能免强糊口度日。

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吃到一点儿白面，吃到几顿大米饭。好在破落的土墙上，有到处莺歌燕舞的年画，聊以烘托节日的气氛。

3.交了公粮，农民挨饿。

秋收之后，要交公粮，把生产队里打的粮食交到公社的粮库。送公粮的马车排很长的队，粮库的人用管状的扦子，戳进麻袋检验粮食的质量。

那个年代，不知是什么人，编了个笛子曲《扬鞭催马送粮忙》，表现农民赶着满载粮食的大车，喜气洋洋地向国家交公粮的情景。还有墙上的宣传画，大家争先恐后交公粮，场面欢乐喜庆。

其实农民心里有苦不敢说，交完公粮之后，剩下的粮食才能分给各家各户，而那些劳动力少、人口多的家庭，往往是粮食不够吃。还没到来年秋天，就已经青黄不接，所以，交公粮时，怎么会有那些喜悦的心情呢？虚假的宣传，就像肥皂泡一样，吹的越大，破灭的越快。

4.捡地，剩饭。

秋收之后，小伙伴儿就去捡遗落在大地上的粮食。捡水田零星的稻穗儿，捡旱田垄沟里没有收走的苞米穗儿、高粱穗儿，还有散落的黄豆夹。捡多了，会受到家长的表扬，说不准会炒些盐豆作为奖励。上个世纪的记忆，很多都与吃有关，野菜、榆树钱、槐树花都可以吃，妥妥的原生态绿色食品。

这些年来，出差在酒店用自助餐，总会看到有客人在盘子里剩下饭菜，转身离开。在食堂，总会看到同事倒掉很多剩菜剩饭，心安理得。在婚礼丰盛的宴席上，层层摞起的盘子没有吃掉三分之一就被倒掉了，扬长而去。

没办法统计中国浪费粮食的数据，互联网上有媒体称，中国每年倒掉的食物相当于2亿多人1年的口粮，价值2000亿元。

虽然人人都会背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句话，不能做到爱惜粮食。

5.诺奖作家，吃相凶恶。

我的祖籍在山东潍县，与莫言的老家山东高密县距离不到80公里，高密的红高粱因张艺谋的电影而名扬天下。

诺奖作家莫言写了很多自己饥饿的感受：所谓的自尊、面子，都是吃饱了之后的事情。他在1992年6月写了一篇散文《吃相凶恶》：“我回想三十多年来吃的经历，感到自己跟一头猪、一条狗没有什么区别，一直哼哼着，转着圈子，找点可吃的东西，填这个无底洞。为了吃我浪费了太多的智慧，现在吃的问题解决了，脑筋也渐渐地不灵光了。”

6.打高尔夫，挖耗子洞。

近三十年，在权贵阶层兴起打高尔夫球的健身运动。一个高尔夫球场占地100亩，如果种苞米的话，能产60多吨。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种草，还挖了18个洞，然后扛着球杆，不辞艰辛地在草地上行走，挥动球杆把高尔夫球打进洞里，使用杆数较少者获胜。

我曾经体验过高尔夫球，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跟自己小时候挖耗子洞十分相似。

秋收之后捡地，捡完地，田野里几乎没有一粒粮食了。入冬前，小伙伴儿在广袤的大地上，扛着铁锹，不辞艰辛地寻找耗子洞。挥动铁锹把耗子洞里的玉米粒、黄豆粒挖出来。半天下来，也能挖18个耗子洞，挖的粮食较多者获胜。

7.打柴火，烧秸秆。

钻木取火，使人类最告别了茹毛饮血的时代，是人类文明进化的里程碑。

小时候，东北农村烧火做饭、取暖，没有电饭锅、电暖气，没有液化气、煤炭。那时候，苞米杆、高粱杆、稻草、野草、树叶，都被农民视为宝物，家家院子里都有柴垛。高高的柴垛，是家庭殷实的标志。秋天到大地里捡柴火，打成捆，背回家，攒够一年用的燃料，十分辛苦。

到了二十一世纪，电气、液化气、煤炭普及到农村，没人烧柴火了，大地上的秸秆成了负担，处理起来得不偿失。农民只好一烧了之，这样一来，造成空气污染，还会酿成火灾。2019年春天，沈阳棋盘山一块耕地的承包者，将玉米秆点燃烧荒，正赶上当天十几级大风，引发森林大火。政府帮助农民解决秸秆回收的问题，显得迫在眉睫。

8.红小兵，少先队。

我在小学二年级加入红小兵，到了五年级，变成少先队员。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学会了写大字报，写黑板报，既有打批判口号，又有歌功颂德标语。

小时候的劳动都是义务的，一年四季，为生产队和人民公社，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老师让我时刻准备着，说我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从来没有忘记。

9.乐观，抑郁。

小时候，在艰苦的生活中，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情，秋收劳动累不垮瘦弱身躯，唱着红歌：我是公社小社员，手拿小镰刀，身背小竹篮，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

现在，吃饱喝足了，反而打不起精神，睡不好觉。锦衣玉食的生活，成了抑郁症的温床，据说中国是抑郁症患者最多的国家，占世界的三分之一。有人给出治疗方法，做跳绳等有氧运动，边跳边唱：

一米二米三，三哟哟，清清的水，蓝蓝的天，金黄的稻子一望无边。

摄影、文字：韩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