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十二)

史万胜

荒村(十二)阿如夜色弥漫开来。凯撒舞城的标志霓虹像火焰一样燃烧。走进舞城，一条长长的走道，两边墙壁上的光影像旋转的星空开始变幻，一会儿是万千光柱，一会儿是玫瑰海洋。空气中散发着带甜味的雾气，若有粉红色的微粒包裹着你。我和云朵儿走进大厅，大厅中音响伴着强烈的节奏直冲脑门。各色灯光在黑乎乎的空间扫来扫去。一片灿烂处，大屏呈现着歌舞画面，几个调音师，乐师，歌女在那儿摆弄身姿。我们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坐下。那个女调音师，一头黄发掮肩，伸着光臂，在乐器上这儿按按，那儿按按，张着嘴，似手打着哈欠，但身姿优美，随着摇滚乐节奏摇头晃脑。这儿用最强烈最鲜明的节奏，配着最伤感最深情的歌曲。一曲《妹妹的牵挂》又开始了。"哥哥你要记着妹妹的话，你在外面要早些回家……"一个黑衣歌女就上台了，说是黑衣，只是胸前扣了一双遮不住的罩罩，戴着到肘的纱手套，用金光闪闪的束铜铁铠甲似的宽大腰带围着一尺长的轻飘飘的黑裙子。所有的动作只关乎节奏，跟歌曲的深情内容没半毛钱关系。在台上搔首弄姿，挺胸摆臀。后面上来七八个小舞女，穿着白色的短衣短裤，一样的黑眼睛，一样的披头发，亮着肚脐与光腿，活蹦乱跳，一会儿甩着头发，一会儿手拢头发，一会儿手在胯前曼妙地舞动，一会儿用手指向你，招引你。大厅台下也有人扭动起来，在镁光灯下，如果是干老的沙枣林树也会用它们的奇形怪状舞动起来。我们的桌前有了一瓶红酒和一碟豆一盘水果。云朵儿抿了口酒也到厅中去了，她跟着学着做那些动作，释放着青春，释放着生命活力，展示着热烈与盲目。云朵儿可能见我呆坐着，过来拉我，我有点羞涩，但一进舞池，也便恣意起来，云朵儿传染给了我洒脱与奔放，引得几个女郎围着我们群魔乱舞。在酒气，薄荷味，花蜜味和乐曲里，你不是踏着节奏而舞，而是节奏带着你舞，在酒醉的狂欢里，你会忘了时间，忘了界，忘了理念，在酒神的助力下，人类直立以来最原始的动作也将变得优美无比。一旦率真显示出来，便摒弃了刚刚在角落中的诸多想法，你尽管用你的肢体抒写你自己的音乐自己的诗，用你的肢体抛弃黑暗，抛弃功利，抛弃一切的不合时宜。这是真实的你，没有俗念的干扰，在滚滚红尘中独自放着你的烟火，你的味道。野马也，尘埃也，你踏着你的浪，你捣着你的衣，你猎着你的猎，你歌着你的歌，你舞着你的舞，你没有面具又像戴着面具，你清空着自己，又让自然填充着自己，在狂欢里孤独，在孤独里狂欢。你消解了自我又奔放着自我。 送云朵儿回家后，来到宾馆住处，一种寂寞蓦地包围了我，一个没有精进修持的众生，是无法完全消解我相人相众生相的。超然只是短暂的一瞬，孤独才是人的永恒。正如繁华掩饰不了沧海桑田，摆脱物质的苦海，就会又跳入精神的苦海，美成了一种灾难，用一种看不见的五彩丝线牵着你的心，抓着你的梦，就像我把英子种在心田，她的根伸入我的每个细胞，我用物质的细胞养活着精神的英子，而我的细胞一旦独立于我的精神，便开始流失，消耗。我觉得没有英子，我将毫无意义。我第一次用微信向英子发了一条信息:"睡了吗？"而没敢使用"干嘛呢。"英子回信：“还没，等婆婆洗完脚再睡。"忽然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又没法说，就像机关枪突然咔了壳一样。想说的一句也没说，该说的又需搜肠刮肚：“这样啊，不是我想要采访一下秦开基秦总吗，我想约你一块去。"半天没回音。我想到英子在店里闲谈中她十分盼望她家乡再山青水秀的美好愿望，便乘机说：″也不是光光采访一下，我还有个计划。″来话了，“什么计划呀。""说来话长，一时也说不上个所以，关于荒山改造的。""你这个想法好，我也有个设想，就是让我们老家的山青起来，让老家的河流起来。""知音啊，妹子。"“可是你一个过客，怎么有这种想法？″″人生天地间，谁又不是过客呢。"我偷换概念地说。″哈哈，你跟我不一样，算是我的家乡么，我对他有很深的感情。""你怎么知道我对她就没有很深的感情呢。""虽然我是个平凡弱女子，但平凡不妨碍我对家乡的关怀，责任。""是啊，平凡也不能丢失对生存的关怀，家国责任和担当么。听以要约你好好商量一下。″"哈哈，说得那么高大上。是想约我吧，直说，为什么要约我？"考验我智慧和能力的时刻竟然来得这么快。“为什么。我要当面说。"又一阵沉默。"你先列个计划，有条有理的，为什么要理由充分，怎么做要可行。我就同意和你见我十三叔。"这不是要我今晚不得安闲么，查资料，分析可行性，出报告吗？″哎，要不，我先陪你考察一下你原家乡的情况，然后定计划行不？″"嗯嗯，也行。″"明天我开车接你。""就明天吗？″"明天。""好吧，早点休息。"“你也早点睡。好梦。""晚安。""晚安。" 我是道了晚安，却一点也安不起来。先不说又敲开了和英子的一条通话渠道，但一想到明天的约会，就持续的兴奋令我难以入眠。我拟想着明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拟想着我的幸福，拟想着我的计划，路线，劝说她的理由，我要把英子从我精神的殿堂请到现实的世界，从语言的交流到眼神的交流到行为的交流。从梦想到现实，也许是条漫长的路，也许是只隔一层纸。明天，我将载着英子，载着我的希冀，乘着阳光，穿越于高山低谷。我会用饱满的精力为她导航。我会用高超的车技展示我的杰出。我会关切地为她递上一瓶水。在她流汗的时候递上纸巾。会询问她爱吃什么，一定要吃一顿具有纪念意义的精美饭菜。准备点糖果。想了很多，一切该备的都必须想到。对，为了有饱满精力，必须睡好觉，免得形容枯槁。可是，越想休息好，越一点睡意都无。真的，我是不想失去每一个机会，何况是创造的一个机会，按照预想，这次约会哪怕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实现，我也是成功了，幸福了，心满意足了。 我的兴奋一直持续到早晨，并依旧持续着。我迫不及待地租了车。在去接英子的路上，我觉得这车有点不太严实，我发了点冷。我应该拥有自己的一辆车，一辆别克越野，在这座城市，还应该拥有一套房。我应该把定期存款变为活期，提出来，加上按揭，就可以。想得我美滋滋的。牌楼街就到了，牌楼下一朵花，那是英子，肩上挎着个包，我有点激动。车到了跟前，英子居然涂了淡淡的囗红，画了眉，描了眼线。啊，英子，在我印象中，她的美那么自然，那么玲珑，那么撼人心魄。今天，居然为我们第一次约会化了妆。足见她多么郑重，多么期待。那每一笔妆，应是对我的认可和用心。英子着秋衣秋裤秋鞋，比我想得周到。一下子像个开朗活泼的学生。车出市郊路道，向东南而驶。“唉，汉武，不是朝北嘛，怎么向这个方向走。""我先带你领略一下南通市黑松岭浪底倒虹吸工程。然后转龙门塬。"我提过水果袋和瓜子袋。"你磨磨牙，路很长。"穿过南屏山，两边的山渐渐远去，就是一片戈壁。我一边行车，一边得意，在这小小的车厢内，我和英子，像一个世界，气息交融，也算是同呼吸共命运了。″我坐火车走过这条路，火车快，没仔细看，哇，好辽阔呀。""呀，烽火墩，长城，还有长城。""喜欢吗？可以在长城下停一会儿，要不，你登上去看看。""好。"车到长城下，我们去登一烽燧。我想牵英子的手登上去，谁知她比兔子还溜，早一蹦三跳先我上去了。"哇，开阔。蓝蓝的天空，辽阔的草原。"长城那边是库格尔草原，有温柔的丘陵，圆圆的帐篷和悠闲的羊马。丘陵上，有的一片草还绿着，有的一片草已泛黄，绿色融着黄色，黄色催着绿色，真是彩色斑斓的一块油画。英子饱吸了一口清鲜的空气，眯着眼，一幅陶醉状，嘴角洋溢着甜美，发丝被风吹得有点凌乱。我一下就沉沦了。我心就咚咚起来，为了掩饰我的心虚，我只好催促说，"路还长，我们下去吧。"英子高兴地拍了几张照，"以后我还要来。″"好，只要你肯来。我陪你。"英子一笑，"我明年春天来。"又蹦蹦跳跳下去了。我才发现我忘了换旅行鞋，套得还是昨天一双大头皮鞋。车继续向东南行驶，远处，山头问积雪在阳光下煜煜生辉。近处，山坡有了一片连一片的松树林阔。"还没到呀，你敢不会把我卖到深山老林吧。嘻嘻。""快了。"车在山路上行驶，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由于昨晚未眠，我有点出汗。"小河，多清澈的水呀。"英子说，"奇了怪了，水怎么向上流呢。"一条蜿蜒的小河，顺着山脚，曲曲弯弯伸向远方。"那是因为山势，山势不同，山道迂回，引起你的视觉错误，你看，我的车在行上坡路，可在视觉中仍下行。″"噢，还真是的。"终于攀行黑松岭上，找了个较宽阔处，我停了车。 作者：史万胜，网名阿如，凉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