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

潘红梅

好不容易找个位置坐下来，才发现车上已经是爆满了。

行李架行李箱，甚至走道里都是堆积的物品，远离家门的游子回家过年总是肩扛手抱，惟恐遗漏点点爱心。安顿好各自的物品，车子也便缓缓启动，驶入这茫茫雪的世界。

今年的雪是那样的张扬，肆无忌惮地一下就是半月。昨日偶尔有点停歇，高速公路恢复通车，于是排了一上午的队，才赶上这趟长途汽车，8小时不下雪，就万事大吉了。大家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各自跟家人打着电话，柔声细语，车厢里满眼是温馨的味儿，浓郁得散不出去。

斜靠在座位上，我的心情也被渲染得分外的明朗。窗外是苍茫的雪景，车子在蹒跚前行。而思绪，如同这绵延的景致，把我带到那关于年的记忆。

儿时过年，是那样的生机盎然。一件花衣，一双新鞋，就能让我们欣喜若狂，而一钵汤，一串肉元，其中的美味足以让我们梦中笑醒。那时候，家里是贫穷的，父亲母亲挖出地里的青菜，在大年三十那天赶早去集市上卖，因为这天家家都要吃团圆饭，青菜可以卖个好价钱。我们姊妹三个也跟着父母亲去集市，看着父母亲跟人讨价还价，最后用这些钱去买点鱼肉，回来母亲做鱼肉元子我们吃，一家人围在灶台间，旺盛的火苗将我们的小脸映衬得红扑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锅里活色生香的元子，起锅的时候我们几个便迫不及待地去抓着放在嘴里，吃一口，真香啊，仿佛人间美味尽在其中了。晚上父母亲会拿出一些花花绿绿的编炮，我们几个在门前点燃，轰的一声，在天空爆炸，色彩缤纷，一家人兴奋得追赶着，说笑着，心里是分外的甜啊。

长大了，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父母，但是过年却是一定要回去的。纵使远隔万水千山，路的那头有我魂牵梦系的家园。2003年的除夕之夜，我带着女朋友回家过年，父母亲看着花朵般娇艳的梅，眼睛笑得眯成了线，大家坐在一起拉着家常，说着笑话，母亲不时将香喷喷的藕元肉元夹给我们吃。随后，母亲拿出自己的传家宝，一对金手镯，给梅戴上，娘今是认准你这儿媳了，过了年就娶你进门了。梅羞涩的笑着，回应着母亲的话。这年的春节是全家人最高兴的一年，他们三十开外的儿子的婚事解决了，而且媳妇是如此的贤惠漂亮，这比什么都让人开心啊。家里家外，亲戚熟人都分享着这份喜悦。

“爸爸，有电话，是我呀，快接电话呀！”我在手机的提示音里回过神来，是妻子打来的，很快对方就挂断了，低头再看，整整有十条未读短信。

“你到哪了，还顺利吧，肚子饿了吧，准备了吃的东西没有呢？”

“路上没有下雪吧，要是困了就睡睡，醒来就到了。”

“怎么不回信呢，不会有问题吧，老天保佑你平安到家。”

我给妻子回了短信，告诉她一切都好。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悄无声息的，有一种落寞的美丽，我的思绪又开始飘扬。

去年过年，母亲身体欠安，腹部常常会有明显的压痛感，感冒发烧的次数也多了。我们劝她注意休息，母亲笑笑，说过年是一家人团圆的好日子，自己怎么能躺在床上呢，能出点力，心里会好受些。于是我们帮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家家户户走亲访友，白天忙拜年，晚上回来陪在母亲身边，母亲拿出平日里闲置的麻将，安排大家坐定，自己则端茶倒水，我下来把母亲换上，一家人热火朝天的，两岁的儿子也要上来，妻子抱在怀里，小家伙不停的念叨着红中，发财，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年没有过完，母亲就被送进了医院，胆结石以及胆囊肿，手术后母亲的身体虚弱到了极限，因为胆管肿大，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需要小心守候，而我在母亲手术的当天，来不及尽自己的一点孝心，被公司安排回去处理一笔棘手的回款。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我流着泪离开了母亲，含辛茹苦生我养我的妈妈，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守候在她身边。

雪里，车子在孤独的前进着。有如我此刻的心情，灰暗而迷茫，母亲的恢复状况每天都牵动着我的心弦，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是安详的幸福的，惟恐透露点点的痛苦和忧伤，其实我能感受到母亲的内心，那发自心底的呼唤，过年了，回家来看看，孩子们灿烂的笑脸是医治母亲伤口的良方。

雪慢慢大了，成片成片的雪花漫天飞舞。车里昏然入睡的人们开始醒来，大家嘴里哈着热气，素不相识的人们交谈着共同的关于回家过年的话题，大家数着时间，恨不得马上回到亲人身边。

晚上10点，车子终于驶入了市区，看到熟悉的城市，我莫名的感动，晚点五个小时我却不觉得疲惫，提着沉重的行李，我冲进茫茫大雪中，一路狂奔。

我要回家！

2008.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