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有点晕眼。我打个哈欠,茫无目的地朝对面农垦三招墙面的招聘栏走去。突然,《海南开发信息》杂志的招聘启事吸引了我,招记者若干。我想去碰碰运气。我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龙舌坡288号,“咚咚咚”敲门,有人开门,我问《海南开发信息》编辑部在哪里,说在三楼,我找到三楼,看到《海南开发信息》编辑部的牌子。我把重复多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比如提供身份证、简历和发表的那点作品等。编辑部主任把东西还给我,抬头问:“从前做什么工作的?”我这回耍了个心眼,不说是教师了,说是记者,“你是记者?哪个报社的?”我脸也不红,“我们地方报社,小地方。”这时候,我心里想,反正豁出去了,你让我采访我也不怕,反正我采访过,写过通讯报道,我呈送的作品中就有一篇通讯报道。编辑部主任说:“我们实行的是效益工资?”我暗中一喜,就这样被录用啦?我问:“什么叫效益工资?”“所谓效益工资,就是拉广告和信息网络成员单位,按比例提成。”“记者不采访吗?”“暂且不用采访。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内主要拉广告和信息网络成员单位,试用合格再签聘用合同。”编辑部主任扣押了我的身份证,给我开了份介绍信,然后塞给我一大堆资料,封面、封二、封三、封底的广告价目表和信息网络成员单位的价目,说广告按20%的比例提成,信息网络成员单位一个800元,按10%提成。<br>海口的阳光真那个,说是最高温度32,咋就显得这么热呢?它直对着你射,像个火团子绕着你的身子烤,直把你的五脏六腑烤干、烤焦。我在椰子树下的摊子上买瓶冰豆奶,一咕嘟喝下去了,那个真是爽,爽得那股凉气渗到每一个汗毛孔里,可是不多一会又蒸干了。我就在这样的热带阳光下,在海秀大道上一家一家公司跑。我以前走在大街上对公司的牌子视而不见,而此刻我看到公司像看到亲娘一样亲切。走进公司,我感到自己口才非常好,口若悬河,语言非常流畅,而且态度非常从容,这或许就是一个语文老师的良好素质,还有一点,我自己没发现,还是工作以后才发现的,我有演讲的潜质,在市教育系统举办的历次演讲比赛中获一等奖。我把我的这点才能发挥到了极致。我记得我到一个公司,在我口若悬河向老板介绍我们杂志优势的时候,一个像似从大陆来的女孩对我笑,那笑容里隐藏的是“这是我曾经玩过的把戏”。<br>“我就愿意在你们杂志的封面登广告。”一家福建三明市某机械厂的年轻老板这样说。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这个封面广告2800元。<br>“神了,这小子神了,一个海口掘地三尺的地方,他一个下午居然拉了一个封面广告,两个信息网络成员单位!”我在信息员中一时被传成了神话。<br>我这才知道,所谓的记者不是记者,是信息员。一楼聚集了很多信息员,他们大概是很长时间没生意了,就在这里干耗着。这里有个好处,原始共产主义,包吃包住。海口掘地三尺,杂志社要求他们去内地,但没钱,怎么去内地?再说了,本来是闯海南的,又跑回内地算什么事?所以,只要杂志社不赶人,他们就在这享受“共产主义”,有地方住,哪怕晚上睡楼顶,也比一晚上交给湖光旅店一块钱强;再说吃的也不赖,做饭的师傅是四川的,做的是川菜,我至今都怀念那川菜,像那麻辣的味道,真是好极了!<br>第二天出去,我又拉了两个信息网络成员单位。<br>广告的钱到账了,我去找编辑部主任讨提成,编辑部主任说10%,我一愣,不是20%吗?编辑部主任说,谁跟你讲20%,是10%。我气极,就差当时给你录下来了!我说我去找你的上级。他的上级是信息部老板。呆了几天我才搞清楚上上下下的关系。《海南》有个杂志叫《天涯》,《天涯》倒不是现在的品位,当时是一家小杂志,发点文学作品,其诗歌编辑叫李挺奋,李挺奋创办了我们国家第一家民间大报《海南开发报》,来自四川的刘洁(据说是从《四川经济导报》辞职的)承包了《海南开发报》信息部,信息部办了一份没有刊号的《海南开发信息》杂志,这份杂志主要刊登信息网络成员单位的信息,寄送到每一家信息网络成员单位,实际上起一个中介的作用,信息网络成员单位通过它,供求双方建立了联系。杂志就相当于现在的网络平台,有了网络平台,纸媒就显得相当落伍了,可在三十多年前的海南,报纸的广告可是铺天盖地的,《海南开发报》这份民间大报也是每天成版成版的套红广告,杂志较之报纸弱一些,发行量小,但有着易保存的优点,比广播电台强,广播电台当时受电视的冲击,广告基本无人问津。<br>刘洁叼着烟斗,操着浓重的四川话,说:“你就是李新?久仰,久仰。”他大概听说了我的光辉业绩。我说了前后的情景,刘洁非常爽快,把会计叫来,给李新提成20%。我拿了提成立时向编辑部提出辞职。编辑部主任恼羞成怒,在我临走时送给我一句话:“老弟你太嫩,像嫩南瓜,嫩得能掐出水来。”<br>如今我快60岁的人了回味这句话,觉得自己太不会做人,杂志的封面广告很难拉,我拉了一个封面广告,20%的提成,让个10%给编辑部主任,他以后能亏待我吗?要知道在我弹尽粮绝的时候,编辑部主任收留了我,让我有个栖身之地,并且一天三餐免费;再说拉广告、拉信息网络成员单位毕竟不是长事,若能进入编辑部,每月有400块钱的固定工资,不就内心不恐慌了吗?像这样靠广告提成,此刻不知下刻的命,心里绝对是没有安全感的。再说,做记者、做编辑,不就是我自大学毕业以来要实现的梦吗?<br>做人哪,这门学问我一辈子都没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