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之一：你多久没回过你的故乡

三页-我的故事很短，三页足矣

曾在这阁楼里眺望虎岩洞

四分之一：我的回忆录

第一章爱恨之地

我出生的地方叫华坝。

座落于粤北山区千年古镇浛洸镇西，不管你从哪个方向来，一路都是穿山越水，用湖光山色来形容一点都不过份。你一定会惊叹和羡慕我出生在这么个山色秀丽，山水相倚的地方。可是，华坝却是我的爱恨之地。

坝，在的出生地里并不是有雄伟的拦水建筑物，而是解作河水冲积而成的平地，也就是沙洲。我的家正是在这片沙洲之上。

祖父说，我们的祖籍本不在华坝，而是在相距不过六七公里的鱼产坑村，那个村子三面夹山，所用之地不多，祖上繁衍旺盛，其中的三支便相互离了村子，在附近落足生息。而我的祖上便选了华坝，据传是因为当年草繁林盛，适合耕种。

我不知道过去的华坝是如何吸引我的祖上的，在我成长过程中，对华坝却是爱恨难分。

曾经，我认为那里是世界最好的所在，不管是山水还是田野，每一样的人和事都渗到我的血液里。

像前门不远的虎岩洞，长大了才知道那是浛洸八景之一的白石洞天。在我只知道它叫虎岩洞时，她是那么神秘而深远。还记得在月朗星稀的夏夜，在大院乘凉时，我缠着祖父追问为什么要叫虎岩洞。祖父总是似睡非睡，在他还没做答之前，二爷便幽幽的凑过头来，沉沉说道，“ 为什么叫虎岩洞，因为里面有老虎，那里是老虎的家，自然就叫虎岩洞了。”

听得这答案，我寒毛倒竖，问祖父是不是真的，二爷又抢道，“自然是真的，要不你现在走到前去，老虎就把你叼走。”

祖父笑骂起来，二爷却不管不顾，烟斗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就如黑夜中某物的眼睛，吓得我抓紧祖父的手臂。

在后来，每当我在阁楼与虎岩洞遥遥相望，总是越看越晕，就像被她凭空吸入，掉到不可捉摸的深处。又或在傍晚来临，总是怕那个洞口忽然扑出一只花脸獠牙的老虎。

虎岩洞自然是没有老虎的，在我四年级的时候，还曾随着伙伴，爬到其中的洞底，那里布满了闪闪发光的鳞砂，还有千奇百怪的石钟乳。

屋后的北江河，便是古老的匡水，流到村背后，是一个水流极急的险滩，过了险滩，旋了一个大湾，隐在江边两处的大山处。

北江河把我泡大，自学会游泳开始，只要是适合下水的日子，几乎都泡在北江河。那河边的沙洲和石驳，自然就是水里的胜地，只不过，北江河也有她的禁忌，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些禁忌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

比如说中午不能到河里游泳，因为水猴子要出来换气，如果见了人，铁定是要拖到河底深处，把血吸尽的。

比如洲尾的河湾处也是不能去的，虽然不深，但老人们说，那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会把人迷了去当替死鬼。这不仅不是传说，还有物证，洲尾河岸的竹林里，就有处游神僧立下的镇妖碑，那碑麻石凿成，头圆体方，方体四面刻着“南无阿弥驼佛”。

老祖说，神僧立下这碑时，洲尾那水湾处，传来阵阵嚎叫，水面如沸，就像煮着了什么一样。听得我们再经过那洲尾都不敢往水里看。

沿北江河而下，大约里许，便是连绵的山。这片山地属于我们村，且与东面的山大有区别，东边的山大体是石头山体，只长些细小植被，而西边这片山地，却是泥质山体，长着各式植被，大到一抱之巨的杉树，小到藤缠小枝。总之，比之东边，这边草繁木盛得多，花鸟虫鱼自然也多。

孩提时，这片山地不仅是我们的乐园，更是我们拮取吃食用度的宝地之一。

华坝的可爱之处不止山水，便是那横穿田野的溪沟、野地、石桥、阡陌等等也是令人望返的去处。只是它发起恶，愣是令人离而后快。

因为地处北江边，自我记事起，它就泛洪无数次，其中特大的洪灾就有四次，那场面我永世难望。尤其1994年，母亲一个人在家，一个人耕下九亩田地，披星戴月一点都没有夸张，待到稻谷成熟之际，一场洪灾淹了个干干净净。

我个人好强，自祖父去世再没流过眼泪，但94年洪水过后，我背着母亲大哭一场。什么叫付诸东流，我是真正痛彻心扉的体验了一把。

95年，仿佛剧本只是轻改了一下，其他按原来的剧情再来了一遍，只不过那年母亲已经没有种田，过度的亏损导致我家经济无以为继，她不得不和父亲一同到了据传是遍地银子的广州，在罗冲围果栏里卸水果。而我上了镇上的初中，家里只剩老态龙钟的祖母带着弟弟妹妹，好在我预感不好，硬是请了假赶回家，而赶到家时，水已淹至半房，祖母和弟弟妹妹已安全撤离。

在广州打工的父母，由于父亲瘦小，干不得重活，一月下来双肩溃烂，但母亲却认为这份工作极好，因为她可以自由捡那些已经半坏的水果。后来回来家里，还当成一件极荣幸的事跟我们讲——她吃遍了我们见都没见过的水果。

我便是这样恨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她夺去的不仅仅是母亲辛劳和汗水，还夺去了我们一家本应该有生活。我暗暗发誓，再不回到这里。

只是年少时不知，我今生今世，已被她烙下印记。

浸过的北江水，像是渗进了皮肤腠里，在这别人的城市里，一旦见了泳池，它就生出一股彻底的蔑视，令我对那些充满漂白粉味道的泳池充满拒绝。又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北江里的欢乐，那些凉丝丝的江水仿佛从皮肤里泛起，那些光滑的鹅卵石又在抚摸我的脚底。

吃过的籼稻米饭，仍会在我那已被酒水和鱼肉侵蚀的胃里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怀念。更别提那些曾让我十分满足的粗茶淡饭。

人说，当人老了，便爱怀念过去，落叶归根的天然情感会不由自主的迸发。可是我并未老去，而是正值壮年，每当在色彩鲜艳的水泥城里倍感压抑时，就会禁不住想起那爱恨中的华坝，那曾经从门口铺至山脚的稻田、那迎着阳光浮动的苷蔗林，还有老祖那蹒跚着的身影。

我给女儿讲华坝，讲北江河、讲虎岩洞，她除了惊奇的哦哦连声，却无半丝的亲切之感；我又给她讲华坝的洪灾、过去的困顿，她却只会问为什么不搬走？我顿感落寞，原来爱恨真的一线之隔。爱极了恨，恨极了爱，爱恨在转变之中，再容不下其他，就像现在的我对华坝。

有一天，我终将老去，有一天，我终将与华坝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