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浪桃李春风尽（四—3）

醉墨轩主

墨浪桃李春风尽（四—3）

——写在母校双林中学裁撤之后

沈晓龙

之四：春风桃李旧闻录（NO.3）

（三）

双林中学图书馆藏有一部完整的民国六年（1917）《双林镇志》，此书一直来被视作“镇馆之宝”。历任学校领导均三令五申，此书严禁外借，哪怕政府来人，也只能在馆内翻阅，或者复印，不得出大门一步。

这部书，为何如此金贵？下面就先说说这部《双林镇志》。
双林，自明永乐三年（1405）并东林、西林而建镇至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悠久，名人辈出，古迹繁多，文化底蕴十分深厚。然在镇志的修撰刊印方面，却远远滞后于周边的南浔、菱湖等古镇。历史上正式刊印并完整保存至今的镇志，唯民国六年（1917）的这部《双林镇志》。
该镇志，当年是在双林自治办事处自治员沈善同的主持下诞生，编纂者为蔡蒙。它是在前文提到的蔡蓉升《双林记增纂》（12卷）、蔡松（蔡声白父）《双林镇志新补》的基础上编次而成。
蔡蒙（1857—1947），字原青，为双林望族蔡氏“天戌堂”子孙（即当今声名如日中天的蔡崇信的祖上），世居双林东栅虹桥弄。
蔡蒙和本镇蔡松、梁榕（梁希叔父），以及大教育家蔡元培，大学者张元济、徐珂等，同为光绪十五年（1889）恩科举人。所以，这部《双林镇志》，校勘者为徐珂，并得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张元济的全力支持，最终于民国六年（1917）付梓，共刊印二百部，分四册装帧。至此，一部记述有史以来至清末民初双林历史的完整志书方得面世。因其考证严谨、体例得当、史料翔实而为广大读者所称颂。但由于刊印数量有限，镇上当时除少数绅商之家有收藏外，寻常难觅。
“文革”中，大破“四旧”，无数旧书、文物、古迹惨遭涂炭，这部镇志终也难逃灭顶之灾。据后来调查，此书劫后，幸存在双林的只有一部半——半部，残存在双林镇文化站图书室；一部就藏身于双林中学图书馆。
那么，双中图书馆的这部《双林镇志》是怎么来得呢？
这就应当提起和感念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吴世余老师。
曾听多位亲历“文革”的老师、校友说起，当年，学校的红卫兵小将把抄家得来的旧书，堆在操场上，状如小山，付之一炬前，是吴世余老师从中见了这部一函四册的镇志，抢下来，交给了学校图书馆收藏。
吴世余老师，我读初三时，他是我们的体育老师。因为其人矮小，大家背后都叫他“矮吴老师”。他个子虽小，但上课时很凶，我们见他怕得要命。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当年那些红卫兵小将才会对吴老师抢书的行为视而不见吧。
以下文字根据陈三士老师回忆补入。
其实，吴世余老师不只是个体育老师，他还是一位教学上的多面手。
他教过美术，前文提到过的著名书画家周文清，就是他一手辅导出来的。周在高考中“素描写生头像”成绩突出，一举考入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前身）雕塑系。
他带过学校乒乓球队，在省、市比赛中均取得过优异的成绩。他的女婿羊刚、本校体育老师陈永林、双林文化中心沈丽华等，都是他带出来的乒乓高手。
吴老师他还教过初中数学里的“平面几何”，课堂上他教得少练得多，常留大量时间给学生练习做题，自己却在讲台上举着个报纸看报。底下的学生一有小动作，立即被他点名制止。学生们迷惑不解，老师怎么看得见？后来发现，原来吴老师在报纸上戳了个小孔。有学生问他为什么怎么做，吴老师笑眯眯地说：“看看你们自觉不自觉。”
吴世余老师，教学上最大的特点是，所涉学科的专业知识和技能他自己并不精通，可以说他本人乒乓球打得并不好，也从来没见过他画画，他也不是数学专业出身，但他的教学特别严格，特别讲究方式方法。
吴老师，是个难得的好老师，好教练，“严师出高徒”、“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好老师不是摆渡人渡学生到知识的对岸，而是给他们舟楫，让他们自己划向知识的彼岸”……这些教育的格言，在吴老师身上均得到了成功的体现。

至于吴老师，那时怎会有如此不合时宜的抢书之举，今天，吴老师本人早已作古，已不大可能得到确切的解释了，也许是和他这个人“百宝全书缺只角”的多面手才情有关吧。
当然，更无法解释的是，如今学校裁撤，校产重组，这部珍稀的双林志书，被逼无奈，又须经历一次“别姓改嫁”之痛，一如当年那次被抄没离家。
细细思量，无论是昔时的疯狂，还是今日的发烧，子孙不肖，后辈无能，这怪得了谁？

多年前，母校64届高中毕业生金国梁先生，寻访到上海一双林籍老者家中，藏有这部完整的《双林镇志》，其后多次，通信通话，几度上门，问安请益，成为知音。老人感其诚，临终交代子女，死后此书送双林家乡金国梁。近一个世纪后，这部私家珍藏的志书，叶落归根，回到了桑梓之地。
金先生得书后，并不私之秘之，而是自费将其照相制版，翻印了数百部，散入民间，嘉惠后人。
金国梁先生，这位母校的老学生，此举可谓功德无量，故一并记下。

（2021、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