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每年的重阳佳节,都不禁怀念一位把自己生日定在重阳节的老人。她的名字叫——远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远芳,是我先生的大姑姑。未跟大姑姑见面之前,多次听先生说起他的家族轶事,其中说得最多的是大姑姑。说她退休前是县里的妇女主任,是工作狂,退休后是追着孙子喂饭的老太太。及至后来到怀化工作后,慢慢对姑姑有了更多的了解。</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出 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有三个姑姑,大姑姑小名群姬(音译),后自己改名远芳。黔阳人。不知自己的出生日期,她把生日定在重阳节。生母在她几岁时就去世,父亲随后再婚,继母原有一个儿子,后又生下两个女儿。家里很穷,继母当家,她和亲弟弟(即先生的父亲)受到严苛的管教。姑姑从小爱读书,因为成绩优异,被推荐参加中专选拔考试。继母强烈反对,姑姑趁放牛时偷跑到学校,考试已经开始了,监考老师借给她一支笔,她拿着这支笔考上了芷江师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录取通知书来了,她不敢告诉家里,悄悄地把录取通知书放到隔壁堂哥的家里,秘密地与同乡的其他两个同学商量着出行计划。到了开学的时候,姑姑不动声色,趁放牛时出走了。什么行李也没带,一往无前地离开了家庭,与同学一路步行,从原黔阳县今洪江市岔头乡岩里村出发,步行了两三天,终于到了芷江师范校园。路上,饿了就简单地买点吃的充饥(主要是堂哥资助),天黑了走到哪个村,就找一家村民借宿,村民都很热情,家里没床就把门板卸下当床。如果不是亲耳听见,真的不敢相信有传说中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到了学校,姑姑的衣服和各类生活用品都是学姐室友赠送,每天早晨起床牙膏都已有人挤好……在以后的人生岁月中,姑姑始终感念毛主席的好,感念新中国的好,始终保持一颗感恩的心。</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婚 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毕业后到靖州工作,先后从事过教师、行政管理等职业。交往了一个对象,是县委的宣传干事,能写能唱,英俊斯文。还没来得及谈婚论嫁,她的父亲、继母相继去世,留下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弟弟刚成年,两个妹妹一个8岁,一个3岁。弟弟拿了一根篇担,一头担着全部的家当,一头担着3岁的妹妹,后面跟着大妹妹,就这样投奔到了姑姑家里。到家时,已是天黑,姑姑一边忙着准备饭菜,一边想着怎么安置这一家子。对象来探望,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家子,既不进去,也没离开。姑姑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要么进来,要么快走!”对象就进门了。后来,他成了我们的姑父。结婚那年,姑姑28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和姑父年轻时各自忙工作,后来姑父调到市里,姑姑仍然在县里,两地分居多年,直到姑姑退休后才开始相濡以沫的生活。姑姑身体多病,不能出远门,只能在家里看看电视,看看书。姑父能写爱写,要么在外采风,要么在家伏案写东西。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好客。家里常常宾客盈门,客人成分复杂,既有谈诗论道的“鸿儒”,也有衣着简朴的“白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鸿儒”来自姑父的诗友。姑父一辈子跟文字打交道,家里的财产除了冰箱电视洗衣机三大件之外,就是几柜子书。每次我们到他家去,姑父总是在书房里,戴着眼镜在写东西,旁边放着他的放大镜。姑父除了编纂地方志外,晚年还牵头成立了怀化市诗词楹联协会,自己也出了文集和诗集。结交的朋友一来,要么谈诗论道,说文解字,要么喝酒唱和。姑姑对于他们喝酒是极不赞成的,但对于诗词唱和,姑姑也是积极的参与者,有时会提些建议,有时为他们弹琴伴奏,有时引吭高歌,一点看不出她是老病号。姑父的笔名“幸樵”被姑姑各种调侃,对他的诗也常常挑刺。但在姑父的诗集出版时,姑姑却亲自为其作序。序言中并未说姑父的新体诗有多好,而是先谈论诗的演化,新体诗和古体诗的特点,阐述了“诗重在言志,不应拘泥于形式”的观点,娓娓道来,深入浅出,角度新颖,对诗集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我们似乎明白了当年风度翩翩的姑父为何选择了其貌不扬、“拖儿带女”的姑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白丁”主要是他们来自农村的亲戚或朋友。姑姑虽然毕业后就跳出了“农门”,但她对农民和基层群众的感情一直很真挚,发自内心的尊重。她总是说农民朴实,农民不容易。那些土布土鞋的客人,有的是她以前的下属,有的是姑父新晃农村家的亲戚,有的是他们以前下乡结交的农民朋友。客人大多是到怀化办事,或外出务工乘车中转,姑姑无一例外都是热情招待。印象最深的是,姑父有一个朋友,从新晃到怀化来打官司,一住就是一个月,回去两天,再来又是两个月。从不交伙食费,甚至从没主动买过一次菜,白吃白住一点不难为情。我们进进出出,发现这个人呆得太久,都觉得有点讨人厌了。但姑姑从未有半点微词,依旧笑脸相迎,竭力招待。</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亲 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家族梦。对弟弟妹妹非常怜惜,尤其对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丝毫没有把对继母的不满转移到妹妹身上,而是象母鸡护小鸡一样,张开翅膀把她们呵护着,不容他人半点欺负。因为孩子太多(婚后添了三个),工作太忙,只好把大妹妹放到学校寄宿。姑姑跟校长是朋友,对校长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照顾好。有次姑姑晚上开会路过学校,就到学校探望情况。发现学校空旷无人,整个宿舍就妹妹一人居住。姑姑当即把校长叫来,见面就给校长一记耳光,当天就把妹妹带回去了,再也不寄宿了。两个姑姑长大后,她们的婚事又成了大姑姑的大事,务必亲自把关。当得知小姑姑的军官对象有意分手时,大姑姑马上给他写信,质问他“自己农民气还没脱,就嫌弃农村人了?”成功地悍卫了小姑姑的婚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喜欢热闹。在怀化,我们亲戚有四家,除了她和表哥一家,还有我和先生、表姐、表妹几家,周末时我们常常自动聚集到姑姑家里,谈天说地、吃喝玩乐。一到节假日,姑姑就召唤我们春游、野炊。那几年,我们成功开展过几次大规模的烧烤、野炊,人数最多时有30多人。姑姑虽然身体不好,但是我们的“灵魂人物”,有她在,我们就有个活动中心。姑姑多次建议我们一起买块地,一起修建房子,都住到一个院子里,后经多次努力未果,也是她的一件憾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和姑父生活过得非常简单,厨艺总被我们嫌弃。三月三的时候,经常会接到姑姑的电话“来吃蒿菜饭了!”我们满怀期待地去了,要么饭太稀,要么蒿菜太多太苦,要么腊肉太肥。大家勉强吃一点,走的时候被命令每人必须打包一碗。包饺子也是一个经常上演的节目,姑父负责采购,姑姑指挥我们擀皮、剁肉馅。饺子皮少了,赶快和面,然后又发现肉馅不够,姑父一听,一溜烟就去买了肉来。一剁,肉馅又多了,于是又和面……最后的结果总是剩下一大堆饺子,每人又带一大包回家。有一年春节,大家都在怀化过年,姑父为了热菜方便,买了一个微波炉。很新奇,所有的菜都恨不得用微波炉来制作。有一天姑姑惊魂未定地告诉我们,微波炉爆炸了,炉门都炸到天花板上了。原来,姑姑用微波炉煮鸡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退休后,医药费成了家庭一笔很重的开支,加上来来往往客多,经济并不宽裕,衣食住行都很简朴。但每当大家庭有人有困难时,她总是第一个解囊之人。当年,我先生与弟弟同时考上大学,父母为兄弟俩的学费很发愁。姑姑姑父毫不犹豫赠送2000元钱(学费一年660元),解了燃眉之急。还有一次,大年三十晚上,老父亲急病转院长沙,一下需要几万元医药费,全家人怎么也凑不齐。姑姑姑父马上决定,把唯一的房子卖了筹医药费。虽然最后被大家劝阻,但当时他们那毅然决然的样子让我们终生难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去世后,我们一大家子虽然聚会没以前频繁了,但血浓于水的亲情一直未减,一呼百应、和谐友爱、团结互助的家风依然不变。每年清明节时,我们都相约纪念姑姑,告知她家庭的喜事,我们知道,她会很高兴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生 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小时候生活太艰苦,青年时工作太拼,姑姑晚年饱受病痛折磨。先是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经常胸闷腿肿,吃不下饭。不得不服用利尿片,然后一趟趟跑厕所,虽然消肿了,但大伤元气。等元气稍恢复点,腿脚又开始肿了……由于她的医保在县里,经常病一严重就要到县里住院,一年为此要往返数次,几次因心脏病差点徘徊到鬼门关。有一次,在火车站发病,马上转到市中医院抢救,打了30多针强心剂才抢救过来(正常人一针也受不了)。后来又增加了一个病——慢性白血病,每年都要做化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虽然多病,但姑姑一直很乐观,很难见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无论病情多严重,见到我们都是笑脸相迎,从未提及生病的痛苦。她的窗口,经常飘扬出电子琴的美妙音符。刚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她患有慢性白血病,直到有一次做化疗致头发掉光才知情。她出院后,我和先生怀着沉重的心情带着孩子去看她,她依然很轻松的样子,还把帽子摘下来给孩子“变魔术”,让孩子看她的光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次病后,姑姑每天的生活,除了弹琴看书之外,又增加了一项内容——学医。她找了很多医书来学习和研究,抓草药给自己治病,竟然很快长出了头发!姑姑继续潜心钻研,给我们几个女同志每人制作了一张补充维生素的表格,列出了每种维生素的作用,缺少维生素的常见症状,等等。还给表姐开出了调理气血的药方,竟然治愈了多年的月经不调。我们半信半疑地叫她“神医”,但不得不佩服她的钻研精神。一年后,她凭着自己的药方,把白细胞降到了正常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还没高兴太久,2007年3月,她最挚爱的弟弟——我们杨家的父亲因心脏病去世了,以前他们两个老病号互相勉励互相安慰,我们烧烤时他俩就在旁聊天下棋,这下形单影只,小时候相依为命的姐弟少了一人,对她打击很大。她仿佛突然意识到,死亡离自己并不远。从此后,她的笑容少了,反应也迟钝多了。不久,她洗澡时摔断了手臂,后来又发现患上了一种新的病:一感冒就高热、畏寒,且难以退烧。这次,她再没找到治疗良方。</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逝 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虽然自小成长在农村,但她对于农村的一些陈规陋习从来不信不依。怀化各地非常流行结婚彩礼,除礼金外,90年代初普遍兴起“三金”(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的标准。表姐结婚时姑姑坚决不要彩礼。先生的老父亲去世后,小叔子想把母亲接到广州去,但母亲考虑“头七”等习俗犹豫不决。姑姑坚定地支持,要母亲办完丧事后就动身,要我们摒弃旧俗,让母亲离开家里,避免触景生悲。她跟我们聊起身后的事情,表示不想大操大办,就把骨灰撒在山上,每年我们去爬山就是对她的纪念。刚开始,我们不愿意听这些,也以为她说玩笑话,后来她多次提起,我们才相信是她的真实意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10年1月的一个晚上,11时左右,姑姑突然打电话来,要先生送她到靖州住院,她已高烧不退、全身疼痛了好几天。三天后的晚上9点,她平静地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享年73岁。遵照她的遗愿,丧事简办,骨灰撒到飞山。在那里,她可以俯瞰曾经工作一辈子的单位,可以注视她牵挂的一大家子。现在飞山的文化建设越来越好,游客越来越多,爱热闹的姑姑一定满心欢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顾姑姑的一生,是坚韧奋斗的一生,是苦痛磨难的一生,是乐观豁达的一生,是善良大爱的一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姑姑就象她的名字一样,渺小如芳草,却展现了强大的生命力,并让接近她的人都感受到了光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