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一）

天高云淡

　　转眼间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一百多天了。逝者已安息，生者空悲切！

每每想起母亲，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思念，更多的是愧疚。今天是母亲的生日———九月初七，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想起以前给母亲过生日的幸福时刻，不禁悲从中来。谨作此文来悼念母亲，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也抚慰我那深感不安的良心。

母亲上过两年学，能识不少字，会写自己的名字———李玉梅。母亲的一生平凡而伟大，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她身上有着为人母者所有的优秀品质：勤劳、善良、坚韧、隐忍、开明……母亲育有一子五女，我是她最小的孩子。由于年轻时拉扯的孩子多，受的苦重，母亲老年时腿脚不好，腿上没力气，走路抬不高脚，不能多走路。母亲的记忆力很好，到老了也不糊涂，六个孩子的生日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母亲苦于小时候家境贫寒，不然也是读书的料。母亲一生崇拜毛主席，常说我们能念成书都得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

母亲与2021年6月10日（农历五月初一）凌晨一点与世长辞，享年81岁。母亲的祭日让我痛彻心扉。母亲走得很仓促，让人猝不及防。六月八号是高考最后一天，六月九号我收拾行李从怀仁接女儿回到家，晚上才和母亲通了电话，母亲还条理清楚地询问了我女儿的高考情况，半夜里她就撒手人寰了。母亲大概是觉得她该操的心都操完了，她最小的孩子的孩子也可以上大学了，她的使命完成了，她放心地走了；抑或是她疲惫的身躯早就撑不住了，但是为了不影响我认为的头等大事，她硬是撑到了高考结束，待和我确认之后，她松了最后一口气。母亲的潜意识里是不想给子女添麻烦，不想连累子女，处处为子女着想，母亲永远把子女排在第一位。可是在子女的日程里，总有忙不完的事，母亲的事总觉得不当紧，慢慢再说，结果是一拖再拖。母亲的骨子里是坚强的，虽然她的身子柔弱。在这之前，母亲其实是一直盼望着我去看望她，陪她说说话，可是每个人都告诉她：我的孩子今年高考，是头等大事，十年苦读，就为了今朝考大学，这将决定孩子一生的前途。于是母亲不再奢望，最后她的这一点小小的心愿也落了空，直到她临终也没有见到她最想念的最小的女儿。

母亲从不向子女提要求，但五月份的时候，她却向我提出说想和我去怀仁同住一段时间，由于条件不成熟，我没有满足母亲的愿望，当时我承诺母亲放暑假我陪她回农村平房多住一段时日，以作补偿。母亲一直心心念念想回“三里桥”，她认为那里才是她的故乡才有她自己的家，楼房只是客居。终于等到高考结束了，有盼头了，母亲却油尽灯枯，再也等不行了。她不等了，我的承诺不可能实现了。这是母亲唯一一次向我提出要求，也是最后一次，我却没有满足她，我的心中充满了悔恨和愧疚，这将是我永远的痛。“子欲孝而亲不待”、“世上有两件事不能等———孝顺和行善”，以前只在书本中读过，现在有了锥心般的体会。好在哥哥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愿，曾带她回农村小住过几天。

母亲的遗体被运回农村安葬，现在她永远地回到了故乡———三里桥，这里是她心目中的天堂。母亲安静地躺在了她年轻时劳作多年的土地里，背靠着大山，面朝着河水，依偎着叫作“三道嘴”的山坡，天天欣赏着三里桥的风景，内心应该是宁静而满足的。母亲魂归故里，入土为安了！

母亲的心是要强的，她临终没有拖累子女一天，没有卧床不起，不用子女端屎倒尿，生活一直都能自理，最后很体面很安详地离开人世，寿终正寝，修得善终。母亲的葬礼办得很风光。她生前望人亲，看见哪个亲戚都亲，尽己所能接济亲友，帮助别人，广结善缘，而自己却一直艰苦朴素厉行节约。她的葬礼亲戚们都来参加了，披麻戴孝，追悼会场面很是壮观，孝子贤孙跪下一大片，给母亲争足了最后的面子，母亲的一生是圆满的。

记忆中，母亲没有打过孩子们，骂也是很少的。我曾问母亲：“这么多孩子，就没有惹您烦的时候？您怎么能忍住不打骂呢？”母亲答：“那时候穷的少吃没穿的，还打啥哩？”母亲的心是柔软的，她疼爱孩子们，哪舍得打骂。小时候，物质匮乏，我有时候嘴馋，想吃零食，母亲就给我炒豆子。有时候就把给小羊煮好的黑豆当零食吃。有一次，母亲正在给猪做食，满满一大锅，煮得正开。我从院子里收回了鸡刚下的蛋，我迫不及待想吃鸡蛋，滚烫的一大锅猪食端也端不起来。母亲说你若不嫌弃就放猪食锅里煮吧！结果等煮熟了我早忘了，就给猪香香地吃了一口。后来我戏谑说我曾与猪羊争过食。就是在那种少吃没穿的条件下，我的父母硬是自己省吃俭用供养孩子们读书。我的父母思想是超前的，当时的农村，女孩子是没人愿意投资的，早早就嫁人了。我们家女孩多，但是我的父母每一个孩子都供养读书。我初中毕业时，那时候流行考小中专，我没考上。我想补习一年再考中专。父亲说：“去上高中考大学吧！要不然她们几个都上高中上大学就你没上过”。我的父母是多么高瞻远瞩啊！庄户人家供养出了几个大学生实属不易，为此父母在方圆几十里都是响当当的知名人物，还登上了大同的报纸呢！虽然我们出身农村，但母亲不怎么让我们干农活和家务活，她尽全力疼爱我们，甚至是娇惯我们。我上小学时，每天起床都快迟到了，就责怪母亲：“怎么不早叫醒我？”母亲说：“我看见你睡得香，不忍心叫醒你，想让你多睡会儿。”母亲有她的一套理论：“在娘家还没人疼，去了婆家更没人疼”。这类似于现在的富养女儿理论，精神上的富养，母亲在几十年前就提出了。为了弥补当年那颗被猪吃了的鸡蛋，在我上大学时，每次放假回来，母亲都给我煮好多鸡蛋吃，而且那时候家里还养着一只鸭子，下的鸭蛋也全给我煮着吃了。母亲也不让我打骂我的女儿，也还是这套理论，但是我没有做到，我狡辩说现在又不缺吃不缺穿的。

母亲年轻的时候，用她并不强壮的的肩膀撑起了家庭的半边天。我小时候父亲在煤矿打工，常年在外，家里的农活就由母亲打理。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来还要喂猪喂鸡，孩子们睡觉了，她还要在油灯下缝缝补补。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每天晚上母亲给家里的骡子添草，都叫上我一起去，其实母亲心里是害怕的，但却不能表现出来。虽然我只是个小孩子，但带上我，我打开手电筒，总算有个说话的，可以壮壮胆。那时候的母亲虽苦犹甜，她肩上有责任，心中有希望。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远走高飞了。再后来父亲过世了，母亲就感到很孤独。母亲的晚年是孤独的，她总盼望着有人去看望她，她害怕孤独。母亲尤其喜欢她的外甥女去看望她，可能是有些话她不便和子女说，想和外甥女倾诉，外甥女能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每次去看望母亲，母亲都说：“你们一来了我就睡得很香，我一个人的时候睡不着。”我们兄弟姐妹多，尽量轮流开去看望母亲，可是母亲内心却希望六个孩子全都团聚在她的身边，儿女绕膝，像孩子们小时候一样，母亲走哪孩子们跟哪，寸步不离左右。这种团聚偶尔才能实现，每当这时母亲就无比心满意足。哪怕是我们围坐在一起磕瓜子说笑，母亲耳背，只在旁边看着，我们笑她也跟着笑；或者母亲颤颤巍巍给我们端水果倒水，她也是倍感幸福的，这大概就是天伦之乐吧！

我每次去看望母亲，都提前给母亲打电话，想让她多高兴一会儿。事实上母亲等待我的时候是最开心的。她早早就站在街口张望了，像小孩子一样逢人就说：“今天我五女儿来呀！”她甚至为了等我来了一起吃饭，中午都不吃饭了。到我走的时候，她就惆怅不已：又要走了。经常是头一天晚上她就失眠了，凌晨三四点就起床了，起来给我做饭收拾东西，她说睡不着了，我知道她心里又开始失落了。我临走的时候，母亲为了送送我，就提前早早穿戴整齐，怕自己动作缓慢到时候来不及。等我出门时，她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出门送我，我把她搀扶到楼门外，我就大踏步往前走了，毅然决然头也不回绝情地走了。这要是角色互换一下，应该是一步三回首。“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等走到转弯处我回头看一眼，母亲还在目送我，转过弯，母亲就看不到我了，不知道她老人家会在门口伫立多久才肯离去。等我回到家就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她说她一直守在电话旁，生怕误过我的电话。

母亲对孩子们无私奉献，不求回报，孩子们稍稍回报一点点，母亲就很满足。过大年带母亲出去迎喜神，元宵节带母亲出去看旺火，还有到博物馆森林公园等地方看看，母亲就会乐得眉开眼笑、念念不忘。2007年9月父亲去世了，放寒假我回三里桥陪母亲住到年底，母亲每天给我牛肉羊肉端上端下，吃得我一个假期胖了五斤，我只是和母亲作个伴，母亲都一直念我的好：“一般你腊月忙是不来住的，正月才来。今年你老子不在了，这是专门来跟我作伴了。”2013年7月，母亲把脚崴了，住院手术了，我在医院服侍了一段时间，母亲对我说：“这下我以后死了你也不用后悔了，端屎倒尿擦屁股都做过了，已经尽孝了。”等母亲出院回到家以后，她不想麻烦孩子们，她说在床上解不出来，坚决要去卫生间，外孙女给买了便携式马桶放在卧室里，她也坚决不用，谁也说服不了她，只好在地板上铺好垫子，让她坐上去，然后用手撑住地，靠臀部用力前进。大家都看着心酸落泪，可是母亲不想拖累别人，不想让人嫌弃，觉得这样自己有尊严。后来脚虽然好了，但是更抬不高了，更不能多走路了。我很想给母亲买个轮椅，又觉得不吉利，一直没买。去参观大同博物馆时给母亲租了轮椅，大家轮流推着，母亲不累，大概也很享受那种感觉吧，那天她兴致很高很开心，后来她还经常和别人说起那次出行。现在母亲去世了，我好后悔！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为母亲做的太少了。

2016年8月，母亲得了脑梗，在大同五医院住院。几个子女轮流照顾，无微不至，生怕有什么闪失，医院条件也好，母亲觉得住在医院安心生命有保障，最主要的是，大家团团将她围绕，以她为中心，给她关爱，她很享受那一段住院时光。出院的时候还很留恋不舍。

母亲老了，常说自己什么也干不了了，没用了。不能再为孩子们遮风挡雨，她觉得很失落。她总回忆自己年轻时和小时候。那时候虽苦虽累，但母亲觉得自己很有用。母亲喜欢讲过去的故事，我也喜欢听。母亲的故事有喜有忧，有的感人有的凄凉还有的惊心动魄。话说有一年夏天，那时候还没有我，母亲中午吃了顿油糕，她认为是稀罕饭，就想起我的姥姥姥爷中午还不知道有没有饭吃，就想给他们送一些。说走就走，母亲就大中午顶着烈日步行去了姥姥家。姥姥家在十里之外。等到了姥姥家，母亲又牵挂家中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于是放下东西立马返回。此时路上空无一人，人们都在歇晌（午休）。走着走着，母亲看到远处庄稼地里有一只狼。那只狼也看到了我的母亲。狼狡猾地四处张望，还好，它站在原地没动。母亲害怕极了，开始呼救，恰好有个骑自行车的人路过，于是那个好心人下车和母亲一起步行。过了一会儿，起晌了，农民们陆陆续续出来劳动了，他们都手里拿着锄头铁锹等工具，狼看见人多了就溜走了。

再后来，母亲常说：“我是不怕死的，你们都成家了，只是不放心大孙子。”我说：“您好好活着，我也有个走窜处。”母亲是无私的，就连活着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着想。现在母亲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撇下所有的不舍，走了，永远地走了。

坐在母亲床边的椅子里，不见了床上和我面对面聊天的母亲，一闭眼，她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看着母亲拄过的拐杖、穿过的衣服、曾经联络着我和妈的电话机，再看看空荡荡的床铺，我泪流满面，哀痛不已。

以前每次和母亲通电话，一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妈妈”两个字时，我都感觉自己很幸福，我四十多岁了还是有妈的孩子，我是妈妈的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可是现在我再也没有妈妈可喊了，喊也没人答应了。我小的时候听到别人喊“奶奶”，看到别人的奶奶都那么亲孙子孙女，我就特别羡慕。现在我听到别人喊“妈妈”也要羡慕了。直到今天我仍然舍不得删除通讯录里的“妈妈”，我总觉得妈妈还活着，有时候恍惚间觉得好久没给妈妈打电话了，好想和妈妈聊聊天，我有好多话想和妈妈说。转念一想：用不着了，不可能了。通讯录里的“妈妈”就当是一种安慰，留给我作回忆吧！我曾经拥有妈妈多少爱啊！可是我又回报给妈妈多少爱呢？惭愧啊！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没用了，母亲活着的时候不珍惜，现在只有后悔的份儿，只能在心中无数次地对母亲说：“妈，对不起，女儿不孝！”

父母合影

登方山留影

母亲也曾年轻过

母亲和她的六个孩子

后继有人

过大年

元宵节看旺火

容光焕发的母亲

孝顺女儿女婿带母亲春游赏花

走不动了，歇会儿

母亲参加外孙女婚礼

和母亲面对面聊天时偷拍的

祖孙情深

音容犹在慈祥笑, 片片追忆祖孙情。

一缕思念寄夜雨, 两世重隔眼朦胧。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卿何处。

扶门切思卿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外孙女为姥姥作

母亲过生日

母亲的吃相

三里桥的平房院子

母亲在自家门口

步履蹒跚

母亲的背影

一夜思亲泪，天明又复收。恐伤慈母意，暗向枕边流。

母亲的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