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

杨梅

前些天的日头还是那般的毒，一场秋雨，气温骤降十多度，突然有了冬天的感觉，有人说，我们的城市只有冬夏，没了春秋。

昨晚打电话给父亲，天冷了，他身体的各个关节是不是又肿痛了？家里要不要准备些过冬取暖的物件？接电话的是母亲：我们已经烧了炭烤火了，幸好上次你们两姐妹买了炭回来，你看这天气说冷就冷了，要是光烧我担的那些柴来烤火哪里经事啊……母亲喃喃地说着。而多病的父亲实在无法久坐，已经先去床上躺着了。

记得去年过年回家，看到家里边堆满了锯好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像列队出征的士兵。父亲告诉我，那是他和母亲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去山里抗回来的，人老了，身体不好，天气一冷就得烧火烤，只得提前备好柴火。那些多是腕口粗的柴火，要锯成小节然后再劈开，但对于手指关节因痛风导致完全变形的年迈的父亲来说，这些事情已经无能为力了。这些柴火都是二妹夫利用休息时间给他们锯好的，整个冬天就有火烤了。

以前在我小时候的每年寒假我们姐妹都随着父亲母亲去山上砍柴，那是我学生时代快乐寒假中最痛苦的一段日子。天寒地冻的冬季，树木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柔韧，变得非常硬脆，更容易砍伐。虽然我们生活在山里，但是每次上山父亲从来不象其他人一样在树林里砍些粗壮的树枝甚至整颗树木，他总是带母亲和我们在一人高的灌木丛中砍一些灌木和杂木，由于做饭煮猪食烤火所需的柴火都得准备，所以每个寒假砍柴要一连进行十几天，跑五六个山头。荒野中冷自然不必说，手指还经常会被弄伤。砍柴的日子我很不开心，最重要的原因其实还是不能和小伙伴在村子里撒欢子的疯玩。村里有条件好的，他家每年只砍一两回柴，只是为引火，平时一直烧电磁炉和木炭，我很羡慕那家小孩，因为每次我们砍柴回来都能看见那个和我一般大流着鼻涕的男孩，在晒谷坪向阳的地方悠然地打了陀螺，而我的老庚正在跳橡皮筋。每次我弓着背担着柴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他们脸上流露出的洋洋得意和幸灾乐祸都让我心里非常不爽。

直到后来我学生时代结束，没有了寒假，也就不再随父母上山砍柴了。但是他们依旧年年继续在冬天去山上砍柴，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比一年砍得少了。近几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家里的柴火基本上都是母亲一人操心了。父亲心疼母亲，为了节省柴火，每到冬天，常年被痛风折磨的父亲把烧火煮饭后的少许火种用火钳夹进火盆里，盖上灰也能烤个半天。由于没放木炭，火盆也就没多少温度，为此前几年我就和妹妹一直嚷嚷着要买一个电火箱，但每次都被父亲坚决制止。他的理由是柴火烤着舒服，其实我明白，他是嫌电火箱费电，要很多电费。

今年暑假的时候，我和妹妹回家了一趟。车子驶出长铺后一路向北前行，路两旁的树和房屋都纷纷退到了身后，县城离我渐行渐远。我们计划着路过唐家坊时，去一家专门做环保炭的厂子买些炭带回去。

当我们和装着环保炭的车出现在家门口时，我看到父母早已候在那里，无法掩饰的欢喜和欣慰已经挂在了他们的眼角和嘴角。

三百斤环保炭，只不过花了五百多块钱，在外面也就只够吃顿饭而已，酒足饭饱后谁也不会把它放在心上。然而对于父母，这即将燃起的炭火，却会是从身上直到心里长达一冬的温暖，会让他们开心的唠叨很长时间。

第二天我们又得返城了，临出门时父亲脸上悄然流露出的落寞神情一直刻在我心里，所以便时常涌起回家的念头，但几次给家里打电话提起想回去时都被母亲阻止了。她是觉得我挣钱辛苦来回路上花费大，同时也不愿让我把时间耽误在他们身上。有时我也在安慰自己说今年已经回家好几趟了，过段时间再回去吧。

长久以来，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艰辛，和周围人比起来，自己没有大房子，没有积蓄，没有名牌包包，没有好衣，没有好鞋，没有……太多的欲望，繁衍出了一大堆的不满和失望，同时也麻痹了一颗感知幸福的心。然而对于父母，即便是一次短暂的停留，一两盒廉价的食品，几分钟的电话问候，一堆几百块钱的木炭，却可以让他们满心欢喜，身心愉悦许久许久。

幸福，对于年迈的父母，竟是如此简单！如同那燃起的炭火，足以使他们满足一个冬天。我仿佛看见他们对着每个来家里串门的邻居和亲戚都指着火盆喋喋不休许久，而且絮絮叨叨的说：这是我女儿买的，热天就给我们买回来了，你们也坐下来烤烤火……说这些话时，他们的口气是理直气壮的，他们的脸上，必然也洋溢着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