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鞋

雨竹（洛塬）

　　给父亲买一双皮鞋，让苦出身的他体体面面的走在人群里，是我多年的一个梦想，可是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实现，成了我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父亲出身于一个破落的儒商之家，祖父去世早，祖母还收养了两个失去双亲的大伯父和二伯父，家庭生活窘迫而被人歧视，父亲幼小的肩膀过早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在异常艰难的环境下，他刻苦学习，1959年考上陕西省林业学校，毕业后志愿到了黄龙山林业局，成了一名林业工程师。

　　可能是小时候艰难的生活磨炼，养成了父亲朴素节俭的生活习惯，他从不浪费任何东西。就比如穿鞋，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穿着祖母或母亲做的布鞋。黄龙山山高路险，怪石嶙峋，父亲总是自己动手，在鞋底钉了废旧自行车的橡胶，穿着它奔波于林区测绘设计、实施次生林改造。一片片青葱的树苗长起来了，父亲一双双步鞋穿破了。

记忆特别深的是，八十年代后，父亲有一辆没有前瓦圈和车闸的自行车，为了工作，他迫不得已骑着它穿行于林区，下坡时就用脚踩在车轮胎上，有时鞋底冒着火星，脚会烫出泡，下到坡底，父亲坐到地上揉着脚，心疼地来回看着鞋，这一幕定格于我的脑际，时常想起就心酸。父亲去世后，原黄龙县委宣传部部长、老作家陈绪发怀念父亲时，写下这样的诗句：“不畏崇山千村路，踏破铁鞋无怨，碧血曾绿黄龙山，松涛壮胸怀。野谷鸟炊烟，斯人远去浩气存。”生动追忆了父亲昔日艰辛的工作情景，我想他不是父亲一个人，而是所有林业职工的真实写照。

　　记得1978年冬，林场给职工搞劳保，每名职工发了一双高腰雨鞋。可是母亲那年患了风湿病，附近一位老猎人听说后送了点豹子肉，说可以治风湿病，他认可父亲的为人，坚决不收钱。父亲回家后看到刚发的高腰雨鞋，想起猎人风餐露宿很辛苦，就跟母亲商量把高腰雨鞋硬送给了猎人。每当雨天，我们全家人只得拖着布鞋在雨中艰难地奔走。1983年单位第二次发雨鞋时，家里才有了第一双雨鞋，这双雨鞋补了又补，一直用了20多年。

改革开放后，全民的生活水平都有所提高，也考虑到母亲农活太繁重，父亲就买了黄胶鞋来穿。黄胶鞋不仅耐穿，而且能防水、防潮，还可以防蚊虫叮咬，所以到退休以前，父亲基本上穿各种款式的黄胶鞋，每双鞋都是穿得不能再补的时候，才很不情愿地脱下来。

　　1984年，让我们高兴的是，这年冬天，单位发了一双棉皮鞋，父亲断然为母亲领了一双女式皮鞋，鞋尺码小，我跟姐姐也可以穿。冬天，母亲就让我们换着穿，现在想来，这份亲情、这份真爱，是那么感人和耐人回味！

等我参加工作之后，一直想给父亲买双皮鞋来穿，可是，由于他长期在山区行走，脚已经变形不能穿皮鞋了，几次带他去皮鞋店，店主都惋惜地说只能找厂家订做了，而县城没有订做皮鞋的地方。1998年去江苏挂职，遇见一家订做皮鞋的小店，说明情况后，老板无奈地说要本人来才能做，只好心存遗憾地回来。

父亲晚年患了老残腿，脚上常常溃烂，鞋子有时候很难穿，我特意给他买了几双比较宽大、松软的布鞋。可他感觉还是不太合适，总觉得母亲做的布鞋好。然而，这个时候，母亲已经60多岁，眼睛已经昏花，几个孙子照顾起来很费劲，很难有空闲的时间，而母亲还是坚持为父亲做了几双布鞋。

　　2005年，退休不到3年的父亲突患了脑溢血，在与病魔顽强抗争4年之后，于2010年初，过早离开了我们，从此天人相隔的痛苦，时常折磨得我不能自已。

如今,父亲已经离开我们4年多了，他还没有穿和没有穿旧的鞋，我跟弟弟分别拿了两双，在办公室办公时换了穿。有个老乡见我在办公室穿一双老布鞋取笑，我说有啥笑好的？他那里能够体会到，一双老布鞋传承的是我们家向上、勤朴、忠义、友爱的好家风；一双老布鞋，陪伴我们走出一条踏实而平凡的人生之路。

　　作品完成于2014年。近日陕西连降大雨，气温骤降，坐在办公室脚已经有点凉了，今天是重阳节，我不禁想起了父亲，不知道他在天国脚病好了吗？是否可以穿皮鞋了？泪水竟然脱框而出，心口一阵阵抽搐。

父亲老友刘金贤叔叔细读《父亲的鞋》后，赋诗诗一首。深表他对父亲的一片情谊，附后，以作纪念：

布鞋一生相随伴，

穿梭密林深山间。

踏出千顷林相图，

测得细致作业卷。

一双布鞋两代穿，

优良家风永相传。

沿着前辈脚印走，

勾绘后世宏志愿。

世交张忠孝阅后评：

叔虽人已故去，但音容笑貌依旧萦绕于脑际眼前。他的气度、人品可圈可点，令人敬佩，堪称老一辈共和国建设者的楷模！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受到兄弟你的这份孝心的！愿我们这些晚辈们继承老一辈的创业精神，各自珍重，在自己的岗位上干好本职工作，继续奉献出精彩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