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聆听大海

舟儿

子夜，聆听大海文/舟儿 夜幕下的海岸，在沿街建筑物金碧辉煌的霓虹灯的映射下，虽无白日里的热闹，但更显几分矜持与深邃。银灰色的沙滩依旧绵散松软，让人总想赤足奔跑，或者撒欢打滚儿——白日里游人太多，使得这个念头只能是个念头。夜里就不一样了，念头膨胀到必须亲自实践一下的地步。我提议今夜就在海滩上安营扎寨，睡在松软的海滩上，听海风海浪的声音。同行的伙伴竟然同意了我的主张，并跟着我一起兴奋起来。只有罗姐说她在海南生活过，对大海不稀奇，她一个人睡在房车里。我们将两套帐篷、隔潮垫、睡袋、鸭绒被等物品一股脑抛过停车场的铁栅栏，堆在无遮拦的海滩上。海勇和会臣绕出停车场，将帐篷支好，被褥铺好。我和阿莲洗漱完走近帐篷时，才发现里面没人——两个大男人去海边溜达去了。我提议去海边走走，吹吹海风，冲冲海浪，阿莲说她又累又困，迫不及待地钻进帐篷开启睡觉模式了。我从背包里翻出口琴，一边吹奏着《我和我的祖国》，一边走向海边。——每到国庆节期间，心里就无数遍翻腾起这首歌的旋律。和着海浪的节奏，又吹奏了《踏浪》和《大海啊故乡》。当吹奏到“蓝宝石像海水，海水它深又蓝，它象征我的爱，我的爱无边”时，我的思绪和琴声一起被层起层涌的海浪深深地吞没了。索性收起口琴，甩掉拖鞋，高高挽起裤管，走进海水里。不曾想，入夜的海水竟非我想象中那样刺骨的冰冷，甚至比白日里还多几分温温的暖。远处的仙螺岛，那盘旋环绕成海螺样的霓虹灯已经熄灭了，只剩一圈浅黄色的灯光隐隐地显出岛的轮廓及海面上浮沉不定的倒影，让人分不清那是海岛，还是航行的轮船。海水开始时还很低沉柔情，一排排浅浅的悠哉悠哉的白色浮浪，涌过我的脚面，便又低眉顺首地退去，再涌来，再退去。我闭了眼，面朝大海张开双臂，感受着一种温情力量的来来去去。此刻，我感受到的大海正是一头温顺的巨宠，猫咪一样调皮地翻卷着它滑嫩的小舌头，一遍遍轻柔地舔着我的脚面，蹭着我的小腿，以示友好。耳畔的海浪声越来越响亮，不知过了多久，已逐渐变成了轰鸣声，涌过的浪花已没过了我的膝盖，溅湿了我的衣襟。我依然闭着眼睛，静静地感受着大海的情绪变化。此刻，那温顺的巨宠，已化作了万马奔腾。大海似乎越来越焦躁不安，我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不安分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呐喊着，冲撞着，形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之前的欢快嬉闹，顷刻变成了愤怒的咆哮。我又感受到那些横冲直撞的不安分的力量，漩涡一样升上半空，化作一头披头散发巨大的怪兽张着黑洞一样的大口向我扑来——我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向后退了几步。只是眼前的排浪比之前更粗壮更猛烈些，奔涌的幅度更大些而已。海岸上三三两两夜游的人，让我内心有了安全感。有的打着手电，拎着小桶，用小铁锹在沙滩上挖着什么。“嘿，不能光脚，有贝壳碎片，会扎伤你的脚的。”有两个拎着小桶走过的年轻女子好心地提醒我。“好的，谢谢。”我听话地走上岸，穿上拖鞋，“你们挖什么呢？”“都说大海涨潮时能冲上来好多东西，我们也是挖着玩，也挖不着啥，就挖到几只小海蟹。”我探过头去，一个姑娘打开手机的光亮照着她的小红塑料桶给我看，里面小半桶水，水里有几只拇指肚大小的张牙舞爪的小螃蟹。“天哪，这么丁点儿的小家伙，在大海里，这只能算蜘蛛了吧？抓它们干嘛？当宠物养着吗？”一个姑娘被我的话逗笑了，她回答道：“本来想趁着海水涨潮挖点海竹子，可是一根也没找到，只是挖到了这几只袖珍小螃蟹。玩一会儿就放它们回大海去。”“嗯，醉翁之意不在酒，挖啥不重要，过程很有趣儿。”道了别，我踏着沙滩上涌上来又退下去的海浪，继续徜徉。我似乎听到大海沉重的喘息声——这一吞一吐的海浪，不正是大海在呼吸吗？海水在涨潮，浪涛一声高过一声，一排一排白色的浪花，从大海的深处涌来，像是次第燃放的烟花，在半空处闪亮炸开，又跌落水中。这么壮观的夜潮，若无人同赏，岂不遗憾？突然很想有个人在身边，同我一起分享这场奢靡的夜潮盛宴——可是，谁又是那个肯在夜里陪我一起吹海风听海潮踏海浪的人呢？这么一想，竟然有了些许的孤单感。我拿起手机拨通了罗姐的电话：“大海正涨潮呢，可壮观了，来海边一起走走呀？”“哦，我都脱衣服睡下了……”“嗯。”我有些失落地挂断了电话。我很想和谁通个电话或者视频，把这一分独特的感受分享出去。可是，这半夜三更的，谁又能理解我此刻的感受呢？算了，“不与朝菌言晦朔，不同蟪蛄论春秋”，庄子的那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竟被我酝酿成了这样的一句从心底冒了出来，这样想着，那种孤单失落感顿时就随着一波浪花的扑落而碎成泡沫后归于平静了。夜深了，回望，我已走出了好远。我开始往回走。悄悄地走近帐篷，发现一个仍旧空着，一个里响着阿莲轻微的鼾声。“这两个家伙，比我瘾头还大，竟然还没回来。”看看手机，时间显示十一点多钟，我决定继续去海边走走。刚转过身，就听到房车门被打开的声音，我一看，是罗姐从房车上下来了。“你咋还没睡？”“车里太闷了，想去海边走走。”“太好啦，海水正在涨潮，可壮观了，我还没看够，咱俩一起去。”她绕过栅栏出来，我俩又来到了海边。她的兴奋是无需前奏的，立刻迎着浪花冲过去，衣服被打湿了一大片，她却咯咯咯地笑着。“太壮观了，你看那一排排浪花，不断向两边延展，像不像许多条白龙跃出海面来玩耍？看，那一条条海浪，它们在握手哪！交汇到一起，相拥着归于平静。我只能用眼睛看，却不知如何形容，你是作家，肯定能形容出这种感觉。”“嗯，你的感受就很有诗意嘛！每个人的感受都是独特的。我刚才一直在感受大海。你知道吗？大海是有情绪的，它的深沉包容，它的狂放不羁，它的桀骜不驯，它的慷慨，它的愤怒，它的激情，甚至它的叹息，我都听到了。刚刚我还在想，要是有个能懂我又懂海的人陪我一起深夜踏浪，那是多么惬意又浪漫的事儿呀！”“是呢，接了你的电话，我思想斗争了下。虽然很累很疲惫，但还是忍不住想出来走走。不然不看海不听海，千里迢迢跑海边来，只是为了吃一顿海鲜吗？那可真是买椟还珠了。这样深夜观海潮的机会，还是很难得的。”“走，海滩踏浪去！”我挽起了她的手臂，沿着海岸线走着。我俩不再说话，默默地听着，看着。心里也滋生出许多古怪的想法。我很想说大海像个顽皮的孩子，那一排排涌起又落下的白色浪花，是它在不知疲倦地玩着多米诺骨牌。可是我终究没说出口，看着罗姐沉醉思考的样子，我不想用我的想象来干扰她的体会。不知不觉走出很远，一个男子带着一只毛绒绒的泰迪在海滩上散步，遇到另一个年轻的戴眼镜的小伙子，两个人聊了起来。我俩路过，那只泰迪摇头摆尾地围着我俩转，罗姐俯下身子将小狗抱起来，小狗伸出小舌头就舔起罗姐的胳膊来。“嗨，你还真行，小狗挺给你面子。这小狗是我女儿的宠物，一般人都不肯让抱。有时我抱它都急眼呢！看来你们是爱狗人士。”因为一条小狗，我俩也加入了他们的聊天。听遛狗男说这只小狗叫“毛毛”，刚两个半月。他自我介绍说他是石家庄人，是秦皇岛的姑爷，他大姨姐就在附近开了一家宾馆，他用手指着沿海大街上的一座四层楼，说我们如果住宿，提他就能打对折，说着还告诉了我们他的名字。那个眼镜男也是外地游客，他同“秦皇岛姑爷”交流着白天在餐馆里吃海鲜的事儿。当听我们说今夜要夜宿海滩，早晨看海上日出时，那个秦皇岛姑爷说这里是看不到海上日出的，因为方向不对，这里海面朝南，海岸偏东北方向，所以在这里看日出，都是在城市的左侧，日头到海上时已经升得老高了。他说在秦皇岛看海上日出，得去鸽子窝，那里是看海上日出的最佳地点。不过看天气预报明天有雨，不一定能看到。与他们分开后，我俩便往回走了。走到帐篷处，看到海勇和会臣已经回来了。会臣说他查了手机，明早日出的时间接近六点，他定了五点五十的闹钟。我便把从秦皇岛姑爷那里听到的看日出应该到鸽子窝的说法说了一遍。“那咱们是否转移到鸽子窝去？”“不，今夜就在这里听海，枕海而眠。再说明天阴天，不一定看得到日出。”抬头看了看天，磨砂玻璃一般，灰蒙蒙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我们到卫生间外面的水龙头下冲净了脚上的沙子，罗姐回到房车上，我们分别钻进了帐篷里。听着海浪的声音，我依旧莫名的兴奋，且无半点困意。我伸手悄悄地将帐篷拉开一条缝，探着脑袋眺望着不远处的大海。“你干嘛呢？咋还不睡觉？”海勇翻了个身问道。“帐篷里太闷了，我想吹吹海风。”“那你把帐篷门帘打开，把蚊帐帘拉好，不然有蚊子。”“我咋没发现有蚊子？”“我都被叮了好几口了，都是你放进来的……”正说着他又“啪”的一下拍死了一只正专注地叮在他胸脯上的蚊子。“你看你，只穿一条短裤，又不盖被子，那蚊子可是稀罕你呗？”“太热啦！哪里盖得住被子？”确实，我也发现帐篷里有蚊子了，这海边的小蚊子可不像森林草原上的蚊子那么高调张扬，飞到哪都跟个小直升飞机似的。这蚊子似乎要小巧蔫巴得很，悄无声息地靠近你，等你发现时肯定已经被叮疼了。我寻思这蚊子不但有趋光性，还有驱热性，一定是海勇身上的热量足，才使得蚊子都为之倾倒。我打开帐篷，拉上蚊帐帘，海勇起身把他那侧也打开，拉上蚊帐帘。裹携着淡淡腥气的轻柔的海风一阵阵吹来，我感到无比畅快。我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这就是大海的味道呀！我想起了那首多年前的老歌《军港之夜》来了，“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我就这样，在心里哼唱着，竟然催眠曲一样，把自己哄进了梦乡。这一觉我睡得极沉极香。等我从梦中醒来时，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半天才缓过神儿来，想起我们在海滩上露营。这时帐篷外闪过一道又一道白光，照得整个海滩亮如白昼。怎么回事儿？我一骨碌爬起身来，拉开蚊帐探出头，看到海滩及海面上，无数道闪电落下。不好，要下雨了。我看了一下手机，四点二十。我一把推醒了海勇：“哥，快起来，收拾帐篷回车里去，要下雨了。”海勇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来：“慌什么？下雨也没事儿。我们在山上打火时，啥恶劣天气没遇到过？放心，帐篷不会漏雨的。”“这是海边呀，若是突然来场暴风雨龙卷风的，啥篷不给你掀翻喽……”突然天空中又响了两声闷雷，并有稀疏的豆大雨点落下来。“快把会臣他俩喊起来，一会儿下雨打湿了帐篷，粘着海沙，就不好收了。”我催促着。“不用喊，我早就醒了，我观察半天了，正犹豫着是不是叫醒你们呢。这电闪雷鸣的，的确挺瘆人的。好像每一道闪电都落在身边，这和咱们那边完全不一样，咱那电闪雷鸣好像都在遥远的天边……”我这才发现会臣在帐篷外面站着呢。我们四个人立即起身，收拾行李和帐篷。我先绕到停车场用钥匙打开房车门叫醒罗姐，我从栅栏上接过行李递给她，她在车上摆放。十分钟左右，我们四个人全都撤离到车上，松了一口气。正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打算看雨时，才发现那电闪雷鸣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根本没有下雨的意思。闪电也不再像先前那么密集了，而是越来越弱，越来越远，不久就融进灰蒙蒙的天空里，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了。“不带这么玩儿的，这大海是给咱们下马威呢吗？咋还带吓唬人的？”我竟有一丝因谎报军情而打扰了大家清梦的愧疚感。似乎只有来一场天翻地覆的暴风骤雨，才能显出我做出撤离海滩这个决定有多英明多正确来。“咱们谨慎些是对的，这闪电霹雳的，仿佛道道都在身边，那感觉，好恐怖。”“浇湿了帐篷，不好收，又没法晾晒。”“粘上湿湿的海沙，就更不好收拾了。”听了大家的话，我释然了。看时间尚早，我们就在房车里各自找位置横躺竖卧地眯瞪起来。我居然一觉睡到大天亮，并且还美美地做了一个“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长梦。梦里，我还变成了一尾鱼，游向了大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