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羊皮袄

珍爱自己

<p class="ql-block">父亲的羊皮袄</p><p class="ql-block"> 每逢暮秋时节,屋子里的每个地方都透着寒气,钻进被窝也不过是先用体温温暖被窝,再用被窝包裹严实身体,方才能缓解些许凉意。身体单薄的我时常被大家调侃成“林黛玉”,只是此黛玉没有彼黛玉的才情与风骨,柔弱多病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p><p class="ql-block"> 躺在被窝我就在想父亲的大炕头,到了晚上父亲一定会烧得暖暖的,睡上一大觉,那是既解乏又温馨,可嫁作人妇的悲哀却是永远成了娘家的亲戚,婆家的外人,想回去的念头终是被一个“等”字碎得七零八落。</p><p class="ql-block"> 北方天冷的时间长让我时不时搜肠刮肚想些旧事。如果我穿上父亲的羊皮袄,也会有女版“杨子荣”的风采吧!</p><p class="ql-block"> 说起父亲的羊皮袄那可是父亲的宝贝,在我记忆中有幸穿过那件羊皮袄的只有哥哥和我的儿子。差不多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由我村最为出名的李文顺和于全顺两位老师傅亲自制成。</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我背着那小小的黄色帆布书包蹦蹦跳跳回到家里,可开门的瞬间我满脸通红。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正襟危坐做着什么,家里到处是羊膳味。我像一只受惊的耗子低着头沿着墙跟回到了里屋。</p><p class="ql-block"> 奇怪的是到吃饭的时候他又和我们坐在一桌,慌得我赶快跳下地头也不回地去了祖母家。祖母了解我的性情,胆子小得和猫一样,索性就留我在祖母家过夜。可谁知一住就是五六天,我心里有点恨那个在我家出现的外来客,心里想着母亲却又恐惧着那个在羊皮上动刀的人。</p><p class="ql-block"> 到了第七天,我和祖母说我长大了要回家了,祖母说那就回去吧,你父亲和母亲也肯定想你了!当我再次推开堂屋门的一刹那愣住了,天啊,又一个外来客,比那个还老,还面目狰狞。我惊慌失措地喊着母亲,母亲快步迎上让我喊“师爷爷”。我脸红得和夕阳下的晚霞一般,应该是喊了,好像声音太低,只有我知道喊了。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孩子天生胆子小,师傅们别见怪,说着把我领进里屋张罗晚饭去了!”那顿饭吃得我简直生不如死,我只知道有我爱吃的午餐罐头和鱼罐头,但我好像没敢多瞄几眼。终于到了十点半了,父亲的羊皮袄大功告成了。父亲一边试着一边夸着,“真好手艺,叔,多少钱?你们两个人我是各给各的,还是一起给你们自己分?”那两个长得老且不太好看的师爷爷左拉右推就是不要钱,父亲没办法掏出一张好像是五十元的人民币塞到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师爷手里。这一塞惹恼了师爷,他大声嚷嚷,“快别这样,我们能帮点啥?不过是手艺活,亲家里道的,再给我们决交!”结果推来让去钱又回到了父亲手里。</p><p class="ql-block"> 父亲送走师爷爷们,我彻底释放了,从炕上蹦到地下,一会儿凑近羊皮袄看看,一会儿又摸摸,好家伙,一股子羊膳味!</p><p class="ql-block"> 冬天家里生了炉子也不过是刚刚驱除寒气,到睡觉的时候火基本熄灭了!哥哥率先提出晚上要盖父亲的羊皮袄睡觉,我笑一笑没去理会,反正有羊膳味,他爱盖盖去!夜里寒凉,到了天微明的时候,我被冻醒了,习惯性地揪被子,不会去管揪住谁的,胡乱盖住自己的身体就好,一揪,毛茸茸的,光溜溜的,迷迷糊糊也没想太多,拉住就盖在身上进入了第二次梦乡,等公鸡打鸣时,我睁开眼一看,哥哥全身蜷缩着像个肉球一般,于是赶快拉过羊皮袄给他盖上。</p><p class="ql-block"> 拉来拽去的声音惊动了父母,我们就一起起炕叠被。只有哥哥还在呼呼大睡,只是蜷缩的身体逐渐放平伸展开来。等哥哥睡醒已快上课的时候了,他嘴里嚷嚷着,“谁把我羊皮袄拉走了,一晚上把我冻灰了!”父亲和母亲看看我,看看哥哥,哈哈大笑起来。</p><p class="ql-block"> 父亲特别宝贝这羊皮袄,我感到很纳闷,不就是御寒的一件棉大衣吗?唉,父亲真是个“吝啬鬼”!后来听母亲说父亲那羊皮袄是由五只羊的羊皮制成,是货真价实的皮衣,而且那一针一线都浸透着师爷爷们的汗水。我好像似懂非懂了父亲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在我印象中父亲只有在去城里面姑姥家才穿。别说父亲穿上还着真带劲儿。黄色的涤纶布做面子,输好的羊皮是里子,中间还用笼布包着,羊毛向外翻卷着,做工细致,制作复杂,父亲宝贝它是有道理的。我每每看着父亲穿上羊皮袄就会跑到洋箱上取过父亲的“雷锋”帽给他戴上,真是十足的“杨子荣”,微笑,英俊,神武,是的,父亲当年个子足够一米八三,又喜欢微笑,像是成竹在胸的“杨子荣”。我大声叫着“杨子荣”!哥哥说我是马屁精,我不顾他的嘲讽,夸完父亲就钻进羊皮袄里,感觉父亲身上的汗味与羊皮袄的羊膳味,那是一股熟悉且特有的味道,可我就是愿意屏声静气感受与父亲心与心靠近的那种亲昵。</p><p class="ql-block"> 渐渐地我和哥哥对父亲的羊皮袄都见怪不怪了,可父亲依然当宝贝,每到夏季拿出晾晒完再放上卫生球,那味道是一绝,别说虫子,人也能呛个半死。就这样延续到了儿子一岁那年。</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在那个正月,天下着雪,我和丈夫从婆婆家去丈夫家把儿子留在了婆婆家。我们一进门,父亲便问他的外孙子哪里去了?丈夫不吭声,父亲以为我们闹别扭了,开始如数家珍地说我的缺点,还说当妈的人了要改改脾气。我窝了一肚子火,用眼瞪他。他慢吞吞说我要把孩子留下是因为准备去北京打工!父亲听完就火了,说我长本事了,大同县放不下我,要去北京,还义愤填膺地说,“我不同意!你当丈夫的也不管吗?由着她来,孩子那么小,打的是啥工?”这一通说辞说得我哑口无言。我拗不过父亲,父亲马上下令让丈夫用摩托车载着他去接儿子。等接回来,父亲还在不住指责我,“你那个妈没调的,把孩子冻坏也不心疼!”我有苦难言,任父亲说长道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出去打工能咋了?老封建,可看着孩子在羊皮袄里蜷缩的样子我狠不下去北京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又开始叨叨,“看看,我一路操心孩子。又怕冻坏又怕把孩子闷坏,你呀碰上这么个妈!”我嘿嘿傻笑,把儿子抱出来,搂在怀里,那个时候儿子的衣服上都是一股子羊膳味。我挨挨儿子的脸,流出了泪。生活不容易,我也是没办法,我深知我不舍得儿子,可做了决定就得去实施。</p><p class="ql-block"> 在父亲家待了两天我准备回家,父亲母亲再三留我,我都不在,父亲意识到我又有了小算盘,马上黑着脸说,“要是你去北京打工,从此我没你这个女儿!”我心里憋屈,没有就没有!为了达成心愿,我表态让孩子留在父亲家。儿子拽着父亲的羊皮袄说:“妈妈,袄袄,袄袄…”那一刻我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儿子八个月就会说话了,他啥都会说,也啥都懂,他这是要我穿父亲的羊皮袄。我抱起儿子重重地亲了亲儿子,也在那一刻打消了外出打工的念头。</p><p class="ql-block"> 时间好不经用,转眼我已走到了人生的下半场。父亲的羊皮袄早被哥哥剪成护膝了,可羊皮袄给我们的温暖不只严冬,那温暖足够我们一生一世回味。而父亲,我亲爱的父亲,即使羊皮袄仍在,佝偻的背已撑不起那威风的样子,有的只是落寞与凄凉!我希望儿子挣上第一份工资就能为父亲买件棉衣,哪怕没羊毛哪怕不是真真的羊皮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