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互换

happy hua

　　谭国际是我的学生，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当年的一个小丫头，如今已经变成了两个外孙子的姥姥。

学生时的谭国际在我的眼中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每天自顾自的忙着，对班级同学的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我觉得这孩子蔫吧主意挺正，按自己的想法做事，有时，甚至有些自私，就是不属于那些让老师十分喜欢的学生。

和许多当年的学生一样，毕业以后就各自为工作，为家庭，为父母，为子孙而打拼，没有太多消息。她现在已在江苏安家，近三年来她为照顾年迈的公公，与丈夫一起带着年幼的外孙奔波两地，与抚顺的同学，老师接触比较多，对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听她讲述自己的经历，我真为她的进步和成就感到惊讶和自豪，使我觉得，我们真应该角色转换，从她身上学些东西，以丰富自己。

8月28日，她请同班师生11人到三块石公园旅游，中午大家到她堂姐家的农家乐聚餐。

以三块石原始生态做背景，在阳光，流水的陪伴中，当年壮如山的少年更显帅气，朝气，岁月流逝，却沉淀了他们永远向上的精神。

阳光洒在脸上，快乐洋溢在心头，当年千娇百媚的小姑娘都已步入老年，但向上，学习，自信，善良，快乐依然是她们生命的主旋律，在各自的生活中谱写着优美的乐章。这不，在旅游中还懂得关心老师，拿来一个大披肩让我披上。

当桌子 摆满各种美食，大家表示谢意时，她很自然地说：“没事的，没事的。”没有寒暄客套，又仿佛小时那样自顾自的忙起来。

　　接着就像所有带孩子参加宴会的大人一样，被三四岁的外孙子调动得上下左右，东一趟，西一趟的忙着，一脸温柔慈祥，此时她就是一个姥姥。

游完三块石，郭群策又在饭店扩大招待13位师生。我教的这班学生大都是抚钢子弟，当时住的所谓“军队小房”就是雷锋同志部队的营房所在地。学生质朴，真诚，向上也淘气，但对老师，许多年过后依然一片赤诚——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情常常让我感动。当时，作为刚回城不久的知青，我可以口无遮拦的批评他们，甚至动手打他们。但无论家长还是孩子对老师都是尊敬有加，认为管的对，这是对学生好。

思绪远了，回到宴会。

一年多没聚了，大家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气氛轻松愉快。从当年一个馒头加点菜去春游，没到中午都被吃掉一多半，到如今一天两顿大餐，变化真是天翻地覆。谭国际的外孙子已被接走，她和大家高兴的谈笑合影，分外高兴。

我觉得时间不早了，劝大家早点结束，但多数人还意犹未尽。谭国际和郭群策合计一下，说由谭国际送老师回家。这时，她对时间的管理的认真让我刮目相待，她说每天晚上一定和小外孙在一起讲睡前故事。

　　谭国际并不是我十分得意的门生，我也从未给她任何特殊的待遇——哪怕是一句超过我认知的敷衍的表扬——那是懵懂的孩子们多么渴望的啊，但她却愿意把我放在心 里。

前不久，她把自己的旧车换掉，买了辆国产哈弗suv，与丈夫一起带着外孙子从几千里之外的常熟驾车回抚。

回抚微信我“老师中午好，我回来一段时间了，25号大连参加完婚礼后就有时间了，想开车带您出去玩玩，您想去哪里先选好地方，带我亲爱的老师出去兜兜风。”

想一想小时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竟然能够轻描淡写地驾驭现代化交通工具东奔西走，我从心里佩服。

“看你俩能千里驾车回家，兴奋不已，又为自己添上了速度的翅膀，多美！羡慕！你们先在周边享受一下北国的夏天。我还没有旅游的打算呢。等想好了，再告诉你。表示感谢。”由于疫情原因，我婉拒。

“就附近走走三块石呀元帅林啊，反正就近出去玩一天。”

“我这个年纪能和自己老师一起游玩该是一件多么幸福让人羡慕的事情，所以我一定带着老师出游玩玩。”

话语中的“一定”让我感动。带着一个小时侯并没给她真正实惠，现在也没有什么价值的七十多岁的老人出去游玩她竟然觉得幸福和让人羡慕，真是个傻丫头！但我感到了她的格局和真诚。

“感动，好享受！”

　　和同学游三块石之后，9月2日她又实施那“一定带我旅游的计划”。要知道，当天早晨，她现包的包子，之后又送外孙子上幼儿园，但此时她看上去很像一个专职司机在接领导的样子，只是准备给我的一份包子放冰箱忘带了。看到从水到装备的全面准备，我笑了，说：“那今天就听你的了”，她也笑了，启动车开始旅游。坐在车里，很轻松，很平稳，一点不用替她担心，偶尔遇到个“愣头青”制造的险情，她都娴熟地化解，这时才知道，她已有二十年的驾龄。

　　她告诉我今天旅游日程：1，上午拍向日葵照；2，下午游月牙岛。我又乐了，过去，领学生旅游，哪一次不是想了又想，唯恐落下一件事。现在角色互换，我被呵护，被安排，只需轻松享受就行了。

这不，到了目的地，停好车，挎着包，带着拉杆箱，还不时扶着我，开始拍照。先是求人合影一张，我戴的这个帽子也是她事先准备的。

　　初秋的阳光照着我和葵花，快乐和幸福洋溢在脸上。“老师你啥也不用管，今天就给你照相”。

　　在学生面前，我放下当年的严肃甚至严厉的面孔，她“导”，我“演”向日葵之歌。

　　导演要求：“从花丛中边走边舞”，我努力执行，她抓拍镜头，我恣意展示，留下一串快乐的画外音。

　　十点左右，她停止了拍照。从拉杆箱里拿出坐垫，说：“老师，累了吧?休息一下”，又边说边递过来一个小的泡沫垫儿，让我坐下。在闲聊中得知，在初中刚毕业就坚持要顶妈妈的“号头”上班——因为她看到一个好朋友同学上班后有意思。她妈妈是知识分子，在钢厂研究所工作，在单位是业务骨干，在家里是“女王”。她描述：家里住的是小房，院子门是木头板门，每当下班，妈妈推着一个二八自行车“咣当”一声把门撞开，同时，屋子里的人立刻迎过来，推车的推车，接包的接包……。年轻时有姥姥服侍，姥姥去世后家里唯一的女孩谭国际又开始管家。和一些过去的知识分子一样，她不屑于柴米油盐，管钱管物。从另一方面也从小锻炼，培养了谭国际的生活能力。尽管妈妈一百个不愿意——当时自己只有45岁，正是干工作的好年龄，但也架不住女儿磨，闹，并且，当年“顶号头”也是社会的一种潮流，虽万般不舍，还是退了让女儿上班。这件事也影响了谭国际以后的生活。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下子步入钢厂许多人瞩目的研究所，环顾四周，年纪大的是老大学生，知识分子，年轻人许多是厂领导的亲戚，子女，而自己啥也不是。但她有想法，一定要认真工作，掌握技术。她没有母亲的傲气，自己勤快，谦卑，认真，年轻，记忆好，甚至别人的师傅讲解技术问题，她都偷偷在听并记在心里。有志者事竟成，几年以后她已成为青年工人中的技术骨干，若无八九年的政治风波，她将代表钢厂青工到上海参加全国青工技能大赛，实力可见一般。有一次，她们厂的一批钢材运到客户手中，因为特钢大多供给军需，条件常常十分苛刻，甲方要求厂家解答有关问题。去了一名技术人员没有通过，研究所领导派她去解决。到那儿，人家问她什么资历，她说，别管我是什么资历，我来是要解决问题的。她拿出自己的检验结论，据理讲解，对方仍不放心，她提出第三方鉴定，她在哪儿等了近两个星期，鉴定结果出来，她是对的。

在这期间她孜孜不倦地向人学习，同时还参加成人大专进修，撇家舍业地出差，与客户打交道。业务能力和沟通能力不断提高。她不满足现状，又一次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此时厂里有加强销售工作的需求，她立即请缨，放下检验工作，报名来到销售岗位。又是一轮谦卑，观察，学习，实践。她给我讲了一段内心独白：刚到销售部门，领导分配奖金，有的老销售员得到厚厚的一打，数着都费劲，而自己只得几张。时间长了，她就琢磨原因，暗下决心要成为销售队伍中的行家里手。踏入销售队伍后，她觉得提高自己的情商，要从搞好领导，同志的关系开始，（这是她原生家庭很欠缺的。）一次外出回来，她花了超过自己半个月工资的钱给领导买了一床北方少见的蚕丝被，领导开始注意到她，除了教她一些销售技巧，也常委派她做一些重要销售的工作，她不说三不道四，能吃苦，认真完成工作任务，再加上她对钢材性能和有关指标的透彻理解，三年后已是一名成功的销售人员。机缘巧合，南方江阴一个新建钢厂来招销售人员。她没有犹豫，三十岁的女人，携家带口，转战南方。开启新的事业，是需要胆量和勇气的，更得有对自己业务能力的自信，对未来工作的心中有数，她立刻抓住了这次机会。

江阴的十年迅速地提升了她的能力，此时她已成为业务骨干，她带领一批全国各地钢铁院校毕业的年轻大学生奋力拼搏。为了让年轻人不迷失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她真诚的与他们交朋友，讲授销售经验，帮助有特长的青年人才走上适合自己发展的岗位。那时，她常常半夜回家，她的丈夫因此常被评为“贤内助”，废寝忘食，撇家舍业可见一斑。日后，这些青年人都走上了事业的正途，他们亦师亦友，成为一生中难忘的一幕。

就在事业渐入佳境时，自己的娘家却出了状况：父母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抚顺的哥哥偏偏在这时患上脑出血，术后身体状况极差。妈妈说：当年你顶了我的号头，所以家里的一切你必须承担。看着年迈的父母，望着无助的兄长，想着在政府机关担任公职，工作繁忙的弟弟，她做出接父母，哥嫂两家到江阴的决定。从此，她事业之外又担起处理原生家庭各种事情的担子。至今，她与当年给父母做很多年服务的保姆还有很好的关系。

这样的日子过了近十年，女儿已经读完大学，到常熟发展。而常熟当地一位企业老板很早就看中她的业务能力，邀请她去担任总裁助理，而结婚后的女儿也需要母亲去常熟照顾。面对可以挣可观年薪，又可以照顾刚刚步入社会的女儿，她再一次调换工作，离开熟悉的环境，奔赴常熟，开始做总裁助理工作。她没有细讲这段工作，但两件事给我印象很深。第一件事是提到他爱人什么时候开始开车。她说，当时她在那个位置，“溜须”的人很多，跟她建议，让她丈夫没事儿学学车，并且帮她跑各种具体手续，看得出来当时她握有公司炙手可热的资源，她戏谑地说，在南方，你要有能耐，身边的人都捧你，帮你做事。第二件事在和一个日本公司打交道的时候，她们公司的一个访日代表团要求看一下生产流程，被拒绝。不久，这家日本公司的人到中国洽谈业务，提出要看生产车间。负责具体接待的人觉得可以接受，但她接过话头说：参观这件事得总裁亲自拍板，但总裁恰巧没在家，这次不行。事后，她们副总去日本日方就再也不敢居高临下地对待她们公司了。

她和女儿在常熟，父母和哥哥一家在江阴，距离近80公里左右。但两家的一切都得她管，因为她妈认为是她占了自己的号头，这个家她必须得管。哥哥发病嫂子第一个打电话问她咋办，家里雇保姆和具体小事都得随叫随到。哥哥家的侄儿读书费用，毕业安排工作都离不开她。听到这儿，我忽然想起美国的一本小说《乱世佳人》的女主角郝思嘉，她似乎真是东北姑娘中的郝思嘉。提到这，她没有抱怨，没有自艾自怜，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勇敢面对。当她在江阴工作到第十个年头，父亲病逝。只剩母亲一个人，情绪非常不好，经常和她及保姆发脾气。有一次，她一天为母亲请了三个保姆，都被母亲撵走，谁伺候都不行。怎么办？她权衡再三，做出了辞去工作，回抚顺陪伴，照料母亲的决定。当她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公司的领导，同事都不理解，劝她三思。但她从公司走的彻彻底底，工作交代的利利索索，义无反顾的开始自己亲自伺候母亲。人到老了，老小孩的脾气十分明显，她把自己几十年工作磨炼出的好脾气，好性格都发挥出来，竭尽全力让老人满意。但有着大小姐脾气的妈妈哪那么容易满足?就在老人家去世前不久，还把姑爷叫到跟前，要二十万元，说是要给自己的孙子花。一年半之后，母亲去世。

此时的谭国际身心疲惫，最明显的是糖尿病症状。她又开始规划自己：锻炼身体，保护自己。她把糖尿病的药送人的送人，扔掉的扔掉。从自身强壮做起，迈开腿，管住嘴。她这一迈，就迈出了国门，到目前为止，她已旅游过全世界五十多个国家。女儿的大孩子，她没给带，生第二个孩子，她一包到底，有一次在孩子只有一岁半时，她竟和丈夫带着孩子出国游玩。她的观点是：年轻时拼命挣钱，老了也要舍得为自己花钱，享受生活。但她又不乱花，她每次出国旅游，都是自由行，自己在网上查旅游攻略，然后申请护照签证。我知道她语文较好，并没有听她说会英语，但她却很勇敢，敢于走出去，看一看。她不仅到国外去，在国内只要有时间和条件，她常常邀上三五好友，同学知己，各处走走，玩玩，她把经常发的朋友圈当做另类日记，鞭策自己不虚度时光。她每天认真制定作息时间，并非常自律的执行，无论写毛笔字，做美食，辅导外孙，还是唱歌，只要是自己想做的就努力去做，从不拖拉懈怠，并且赋予极大的热情。

这不，又变戏法似的从拉杆箱里拿出一件蓝色的裙子，红色纱巾，让我换个颜色照相。

　　看看快到中午，她又收拾好一切，开车离开葵花园，准备吃饭。她选择了一家很干净的餐厅，饭菜也很上乘，并且没有多余的排场和寒暄，轻松的吃完了一顿中午饭，接着驱车来到月牙岛公园。

到了月牙岛公园，她胸有成竹的安排我拍照，这个位置我从未拍过，但我得承认，效果超出想象。

　　这张照片也是按他的要求做出的动作，她一边给我照相，还一边夸我：咱老师真聪明，一点就透。哈哈，多像小时鼓励他们的话。

　　手拿一朵小野花，还给我的照片来了个特技。

这两张照片的区别就是后面的胳膊抬得幅度大，她告诉我，这就显得更自信，仔细看一下，有道理。

这两张也是，举手投足手把手的教，真可以为师矣。

看把老太太乐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

照相结束，安排树荫下坐着休息，又从拉杆箱里变出“小麦”——一个可以和手机连接的小型麦克风，领着我从手机选任何歌曲，户外K歌。

　　看着快三点了，我催她结束，因为四点她还要接临时进托儿所的外孙子。回来车直接开到她家，因为她要把早上忘了的包子给我拿出来。

晚上吃着十分正宗的包子，我在想，谭国际本是一个很平常的孩子，但她踏踏实实，不偷奸，不耍滑，不放掉任何一次机会，勇敢面对，书写了精彩的人生。她成功之后，不炫耀，不张扬，做自己责任内的事，呈现在人面前总是积极向上，热情洋溢的模样。她没有不如意吗?当然有，但却都付笑谈中。“人的一生必须实实在在地抓 住眼前的机遇,而不能东张西望,错失 良机”。这是西方一个学者说的，谭国际不仅抓住了生活中的机会，而且又把中华民族的善良，孝道，好学的优秀品质继承且发扬光大，值得我细细品味，认真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