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北 | 荷的寸寸光阴

背影

荷的寸寸光阴
文 | 寄北

这是荷的寸寸光阴，它有温暖的往事，柔软的前尘。

月光照着荷，它就滚下水珠来，圆圆团团水银般的珠子，在宽广柔软的叶上，被风吹动，这边，那边，刚柔兼备，泫然欲滴。

荷未开，叶挨着叶，绿逢着绿，正值它的绮纨之年，亭亭又楚楚，远观近看，它的纤弱而端庄，它的沉潜而温柔，足以把这一小片天空变得陌生而抒情。

荷只是天真打了苞，就让人迎头见识了它那毫不吝啬的，简直可以用来挥霍的美，那使人无端发愁的美，让你想起某个陈旧而温暖的黄昏里几只蜻蜓飞起又停下，想起绿荫满地的院子里寂静无人，空气里流淌着仿佛能够拦截下来的数尺香气。

风平浪静的水面，荷开了，空中一朵，水底一朵，水底一朵，空中一朵，虚实相逢，皆有魂魄。稍远些，更多的荷也如是开花，凭空可取的一大片粉色，仿佛永不败退，牵着你的思维刹那上下几千年。

遇溪流里只植有数株荷花，虽然只开一二朵，照样挺拔有姿，并且上有蜻蜓，下有红鱼，逢晴天，日光灿灿，花叶高山流水相扶相助。逢雨天，屋舍栏杆水汽蒙蒙，这一小片荷在少人前来的溪水间，其时其刻仿佛全是它的此世光阴，而看它的我们不过如此。

车过江面，两眼越过绿树浓荫，是一大片无限肯定的水域，两岸草木林立，蓝天云朵倒映其中，寂静而可靠。沿岸参差长有荷花，远远望去，碧翠相继，密不透风，使人一时间搜肠刮肚想要背出一二首相得益彰的诗词来，却只得零落片言，而车早已经过了江，只在心里强词夺理般拦得一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荷算得上是世间奇异之物，无任花还是叶，甚至凋零后的枯枝败叶，都有着极为认真的美，不受客观影响，反过来，只有它形容着一切靠近它的事物。无人的水域，庭院中的水缸，只要有了荷，那一处光阴就变得可消磨。案头素碗，窗前陋瓶，若得一支荷，则此去经年之记忆里当有这一角良辰好景。

荷花开败，莲蓬生。团团如坐如钟如曲意。

折下来，带着风带着雨。转一转，青青复卿卿，自是动人心意。闹市的车水人流之中，重重叠叠，与你碧绿相逢，使人不由自主停下来。看见它们：一枝迢迢数枝脉脉。

光线为它慢，声音为它静，颜色为它生。

无任何时，莲蓬都可以随时入画。泛黄或雪白的纸上，善画者数笔一支莲蓬生，斜放，伴物，补白，从水从风从月色，使人惆怅发愁，岁月忽已晚。

换言之，此物总使人不自觉文艺抒情肉麻，那就抛开这一切，花点小钱从小贩手中接过数枝，吃它。剥它一粒又一粒，味淡香浅，舌齿间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十几粒而已，已了休。空莲蓬也还可看，眼眼皆空，空空皆满。看看它，不知为什么老觉得有山风习习。

风过处，山高水远。

一年终了，枯枝如骨，败叶如帛，立水云间，似镜似月。

光与光，影与影，寂与寂，静与静。这是荷的寸寸光阴，它有温暖的往事，柔软的前尘。

以空枝，以寂叶，让人遭逢其时其刻的闲愁万种。天上浮云，水中琉璃，时也，分也，秒也，皆如游子，哪来哪去。

西风拂过一池枯荷，那些颜色仿佛有声音：雪里落花，屋顶坠叶，山寺钟声。它们也在光线里重返醉人的情节，其时，花朵掉下枝头，又长出翅膀。

编辑：背 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