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大四毕业的那一年深秋,学校组织我们到秦岭深处的一个小县城去进行为期一年的实习。我和几位学友被分到了一个叫杨圪崂的中学。那是一座远离县城的镇点中学,四面全是重重叠叠的青山,只有一条铅灰色水泥路通向县城方向,显得有些闭塞。让人无论是视觉上还是心理上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感。</p><p class="ql-block"> 这所学校傍山而建,一边在山上,一半在平地上。操场很小,是将山脚下人工推平了一块改建而成。教学楼是一座新建的三层楼房。旁边是几间平房,作为教师的宿办楼。教师多数是当地人,我们几个实习教师,白天在一间大办公室办公,到了晚上当地教师回家了我们就住在教师宿舍。虽说是来实习的,但凭着对教育事业的一腔热情,我还是决定静下心来,矜矜业业,把梦想的种子播到孩子们的心田里。</p><p class="ql-block"> 然而事实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师资力量很是匮乏。所有的教师都担任着多个学科还分担了学校其他工作。我的指导老师是一位年近五旬的生物教师,兼任七年级二班的班主任。我来了以后,他就将班级全部交给了我。他代的生物课也一并由我负责。然而他经常性的指导我的教案设计,听听我的生物课,甚至有时候亲自讲示范课。课后与我教研交流。看得出他是一个十分敬业,责任心很强的好老师。</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班上有一个叫黎响的孩子,最让我头疼。</p><p class="ql-block"> 我每次上课或是中午跟班。见他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呆滞,不做笔记,也不写作业。我最初以为孩子刚进入初中学习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方面都不适应,也就没有过分的教育。但一个月后我发现似乎依然如此,并没有实质性的改观。有一次,我正在讲课,抬头看到他眼神暗淡的看着窗外,明显是在走神。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出来,大声呵斥:“黎响,你怎么回事,注意力不集中,你来说一下,我刚才讲到了哪里?”他明显被惊到了,唯唯诺诺的站起来:“老师,我,我不知道。”其他同学哄堂大笑起来。</p> <p class="ql-block"> 除了不认真上课,他还打架。</p><p class="ql-block"> 一次体育课下了,我路过操场,看到他被一群孩子脚踢拳打。边打还边说:“叫你骂,看你哭不哭?”他昂起头,一声不吭,眼神恶狠狠的盯着那帮孩子,眼泪饱含在眼眶内,但没有掉下来。我大声喊了一声:“干嘛呢!为什么打架?”那帮孩子一哄而散,只留下黎响一个人坐在原地,他看了我一眼,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过头,跌跌撞撞地走了。我问他,为什么打架。他转过来,嘴角动了动,没有回答。眼睛里有绝望,失落,冷漠。一下子我的心里很难过,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他的朝气和活力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午饭的时候,我叫住了一个与黎响同村的孩子询问,黎响为什么打架。原来,黎响在上体育课的时候,鞋底开裂了,一下子露出了脚趾,他没有告诉老师。下课的时候,鞋底开裂的更厉害了。就有几个同学小声议论,开始嘲笑他,黎响气不过,就骂了一句,那几个孩子也回了一句,骂着骂着就动手了。</p><p class="ql-block"> 午饭后,我去班上,并没有说打架的事,只是让黎响给家里打电话,让家长送鞋到学校。黎响没有出声,低着头一个劲的盯着他的鞋子,我看到他的鞋底已经几乎脱落了。我又说了一遍,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但依旧没有出声。另一位同学告诉我,他家里没有别人了,只有一个年老的爷爷,而且腿脚还不好,常年拄着拐子。我听了,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后来就叫同村的一个孩子家长到黎响家里去捎了鞋子过来,孩子在我宿舍换了鞋子,眼里闪过了一丝明亮,我的心舒缓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 周末,学校里就只剩下我们几个实习生了。我就约了一位英语教师到黎响家里走访。这位英语教师同样关注到了黎响。根据指导老师的描述,我们沿一条蜿蜒的铅灰色水泥道,步行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黎响的家里。一进门,我的鼻子一酸,心里立即袭来一阵难受,藏在眼眶深处的那一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破旧的土坯房,屋内光线昏暗,一边是炕,一边是锅灶。杂物摆了一地,打了招呼之后,说明来意,黎响的爷爷吩咐孩子为我们拿来了两个小凳子,让我们坐下,又拿来一些山核桃要我们吃。我问:“他父母出去多久了,经常回来吗?”老人叹气道:“他爸妈出去五年了,几乎很少回来。刚开始还经常打电话回来,后来一年半载才打个电话问一下。孩子每次想起来就哭,晚上了就躲在被窝里悄悄地哭,说是想爸爸妈妈,要去找,小时候躺在地上打滚,时间长了眼泪流干了。”</p> <p class="ql-block"> 他仍旧上课走神,我却不敢和他对视,我透过目光看不到他的心底。只觉得孩子的眼神寒冷,绝望,无助。充满孩气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和淡漠。</p><p class="ql-block"> 腊月的时候,听说黎响的父母回来了。父亲还受了伤。原来父亲在南方的一家搬家公司工作时,不小心腿骨折了,在医院躺了三个月,虽说公司承担了大部分医药费但出院后依旧无法正常工作,母亲一个人在那边上了半年班,一边还要照顾孩子他爸。现在好的差不多了,眼看又要过年了就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也快放寒假了,我就想着再去他家看看。路上碰见一位村民,也是一个孩子的家长,听说我是去黎响家,就说了一句:“这孩子心硬的太太(方言),他爸受了那么大的伤,这孩子跟没事人一样,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说,始终没掉一滴眼泪。”</p><p class="ql-block"> 作为教师,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一种深深地挫败感。</p><p class="ql-block"> 进了门,我看见爷爷正在训斥孩子:“你这孩子,天天盼着你爸妈回来,现在回来了,你爸还糟了那么大的罪,你怎么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p> <p class="ql-block"> 黎响倚着锅台站着,低着头不停的扣他的手指,默不作声。母亲接过爷爷的话茬,一手搂着孩子的肩膀说:“我们出去的时候,孩子还小,这许多年没有回来,生疏了,怨不得孩子。”他爸看见我走进来,递过来一只香烟,我说不会,就自己点上一只狠狠地吸了一口,压低了声音说:“我和她妈商量了,过完年不出去了,孩子也大了,上初中了,年后在后山包一块核桃园,不打工去了。”说完,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孩子的母亲这个时候,流下了一串眼泪,小声的啜泣起来。黎响头更低了,用力的扣着手指,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与母亲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我的眼眶不知何时也变得湿润起来。我忽然明白,他 是多么的孤单,无助,多么的悲伤,难过。所谓的坚强,是因为没有一个能让他拥抱的温暖怀抱。</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的腊月,天气异常的温暖,深蓝色的天空,白云如棉似絮,自由的游走,像小孩子的脸一样变化莫测。黎响在教室里,坐的很直,听的很认真,冬日的暖阳透过明镜的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仿佛那个充满阳光的少年又回来了。课间,他与同学们一起自由的嘻嘻哈哈的玩闹,他的眼中是青春的朝气和少年的放荡。</p><p class="ql-block"> 体育课上,他尽情的放飞自我,像一只自由的小鹿,在操场的跑道上奔跑。后面的同学告诉他:“黎响,你的裤子脏了,有两个大大的黑印。”他转过身来微笑而有力的喊道:“我妈,会给我洗的,谢谢你呀!”</p><p class="ql-block"> 孩子是祖国的未来,孩子是祖国的花朵。不仅需要园丁的浇灌,更离不开父母的陪伴。一种美丽的生命从此变得生动,鲜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