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和过往——神经外科医生与“颅咽管瘤”

青菜

<p class="ql-block">  2020年夏,第一波COVID-19新冠肺炎疫情初定,人们刚刚从为时数月的禁足和社交隔绝中解放出来。接到建设银行王哥邀请,与几位朋友餐叙,禁闭觉日长,久旱则喜雨,欣然赴约。</p> <p class="ql-block">  两杯啤酒落肚,一番叙谈介绍,才发现一位端坐主位、从未谋面的长者,已退休的Z行长,才是座中熟识的朋友们结缘的“始作俑者”,而这一系列医患之缘的源头,却是一种复杂的脑疾——“颅咽管瘤”。</p> <p class="ql-block">  “颅咽管瘤”,是一种发端于人体下丘脑、垂体胚胎发育残迹,勃兴于儿童或壮年时期,生长在人体颅脑中心部位——颅底正中稍前方的肿瘤,而下丘脑、垂体正是人类攸关生死的神经内分泌代谢中枢。</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九十年代和本世纪初,我从事神经外科工作不久,深切体会到这种狡黠、邪魅的“恶之花”,是一种令神外医生如临大敌、充满风险和挑战的疾病。</p> <p class="ql-block">  “颅咽管瘤”生长于垂体结节部及垂体柄,向上可突入脑室内,四周与脑底动脉环、下丘脑、脑干、脑底部直接发出的颅神经亲密纠缠、“抵死缠绵”,周遭结构可以说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任凭有经验的神外医生,处理起来也是非常棘手。前辈教授曾言:鞍区上方、累及下丘脑的脑瘤,是神经外科“最后一个堡垒”。</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颅咽管瘤手术,较多采用“经脑回造瘘,经侧脑室、三脑室入路”或“经胼胝体入路”,手术过程看似波澜不惊,术后患者的反应却是惊心动魄,生死难料。医生与病家术前沟通谈话,常用的词汇是——“生死对半,吉凶未卜”,不幸的是,这绝非危言耸听。多年以后,我仍能回想起一些患者就医过程的细节以及他(她)们的音容相貌,一些陷入困境的鲜活生命,我们并没有能抓住,而是从神外医生的手指缝中溜走掉了。</p> <p class="ql-block">  回望医学的前尘往事,一些医学难题的攻克,一些医学进步的取得,在事后看来似乎顺理成章,理应如是;而当其时,因历史、客观条件的局限和制约,经历其中者,无论是患者、家属还是实施医疗的医者,更多的是坐困愁城、求索不得、一筹莫展,其感伤与哀痛,困惑与悲欣,却是刻骨铭心,郁郁难舒,局外人难以深切感受和体会。</p> <p class="ql-block">  所幸的是,颅咽管瘤在人群中极为罕见,据国外流行病学资料,大约每百万人口每年有1.3-2个新发病例——也就是说,比“万一”的几率小50-70倍。</p> <p class="ql-block">  2003年,参加上海华山医院举办的国际学术会议及短训班。当时声望日隆,尚未荣膺院士桂冠的周良辅教授来给年轻医生答疑,深受困扰的我向周教授请教复杂颅咽管瘤的手术入路,周教授用生动形象、贴近生活的例子来说明:“解铃还须系铃人”,起源于、生长于颅底的肿瘤,还须从复杂的颅底来寻求入路。</p><p class="ql-block"> 周教授的指点,对于当时年轻、身处迷津的我来说无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好似悟空师兄被菩提道人在额头上敲了三下。</p> <p class="ql-block">  2005年秋,华西神外细分了亚专业,我和姜曙师兄遂专注于包括颅咽管瘤、垂体瘤在内的前中颅底亚专业。专心致志,知行合一,潜心探索颅咽管瘤经颅底入路手术。一段时间实践下来,疾病预后大为改观,颅咽管瘤术后发生生命危险和严重神经废损的比率大为降低。</p> <p class="ql-block">  2000年后,建行王哥的兄长,正是罹患了“颅咽管瘤”这一复杂、罕见的疾病。在经历了一次不成功的经鼻手术和伽马刀治疗后,肿瘤仍继续生长,患者病情每况愈下,威胁日益临近。担任王哥领导的Z行长,与成都某三甲医院Y院长相熟,委托打听,经同行好友雷哥介绍,于2008年年初,患者来到了我的诊室。</p><p class="ql-block"> 刚进入诊室,面色青黄、委顿不堪、垂体功能低下貌的患者就瘫倒在检查床上。年迈的父母陪同前来就诊,关心则乱,神情焦灼。患者后来讲,当时我说:“我们已经摸到了一些这个疾病的生死窍门”,正是这句话打动了患者,赓即下定决心,面对风险,接受开颅手术。</p> <p class="ql-block">  2008年中秋,已经康复的患者来医院看我,祝贺节日的同时,向我述说了手术日的情形和体验:</p><p class="ql-block"> 手术那一天,是2008年2月21日,星期四,农历鼠🐭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下午时分,心绪不宁的患者被推进了手术室,静静躺在手术床上,手足拘谨,似乎无处安放,闭目养神中,耳朵却捕捉着手术室里的每一个声音和细节:一位高年资的护理老师带着实习护士一边做着手术、麻醉前的准备工作,一边抱怨作为主刀医生的我:“唉!今天又和蔡老师一起做手术,我们是没法儿过大年了。上周四2月14日,也是和蔡老师一起做手术,就没有过上情人节。”话头一转,“不过,话说回来,蔡老师虽然手术做得慢,但却做得细。”听到如此抱怨的患者当时心中窃喜。</p> <p class="ql-block">  手术成功,患者康复出院,关心手术的朋友们要组个局庆贺一番。纯粹的外科医生工作“劳心”又“劳力”,病情及病家的喜乐忧愁感心,医、教、研、学术交流的诸般事务劳形,跟朋友约个饭也是非常不易,约会时间一拖再拖,终于定下来,在2008年5月12号晚上。</p> <p class="ql-block">  那一天,下午两点二十八分,地动山摇,天地失色,发生了举世震惊的汶川大地震。通讯完全中断,好一阵“兵荒马乱”。傍晚,通讯恢复,组上的小兄弟浩子来电告之已临危受命,赶往灾区。组局的雷哥打来电话,互道珍重,各自安顿老小,躲避可能发生的余震,饭局自然是取消。那位院长朋友Y兄后来听说在反腐风暴中中箭落马🐎,至今也未曾谋面,此是后话。</p> <p class="ql-block">  颅咽管瘤累及下丘脑和垂体,手术之后出现内分泌功能紊乱是大概率事件,还需要很多后续调理。那些年,我们和内分泌科同事之间的合作还不像后来那么紧密,“华西医院垂体瘤及相关疾病诊疗中心”多学科团队合作渐入佳境是之后数年的事。</p> <p class="ql-block">  我见患者气色不错,似乎长胖了一点,雄赳赳状。询其由,说是在成都近郊华阳一位G姓中医老师那儿吃中药,调理得不错。我留下了中医老师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之后还联系推荐过几位颅咽管瘤术后患者去服药调理。</p> <p class="ql-block">(“华西医院垂体瘤及相关疾病诊疗中心”多学科团队)</p><p class="ql-block"> 几年后(2011或2012年)的一天,我在门诊的电脑桌前查看就诊患者列表,一个意外的名字跳入了眼帘——是那位中医G老师的名字。呼入核对,果然是他,仔细阅读影像学资料,吃惊不小——居然还是——颅咽管瘤!后来施行了经鼻手术不表。</p> <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辗转介绍,建行的一些朋友,有神经外科方面的问题,都要来找我咨询就诊。一来二往,熟络的朋友不少,逢年过节,总要找机会相聚。</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科技日新月异,神经外科医生操作使用的设备、器械、材料愈加高端大气,优质精良的显微镜、内窥镜使我们在术中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到我们所珍视的生命的样子,神经外科手术也变得更加安全和可控。从事颅底神经外科工作的医者,虽然仍需逢大敌,有静气,如临深渊 ,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但颅咽管瘤手术的极大风险似乎已渐行渐远,作为亲身参与、促成其中变革的医者,不少患者的命运为之改变,内心感到无比欣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最近几年来,颅咽管瘤的手术入路又有了新的变革和进展,经鼻内镜手术方兴未艾,前景可期,却也还有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p> <p class="ql-block">(世界最小年龄,1岁5个月颅咽管瘤患儿术前、术后图像)</p><p class="ql-block"> 2021年9月初,朋友们再次聚会。头一日,周二,我的团队刚好成功完成了一例疑似世界最小年龄(1岁5个月)的颅咽管瘤患儿经鼻全切手术,心情大好。却又听闻座中一位结识已数年的朋友讲,她的幺叔,去年曾经咨询过我的一位巨大垂体腺瘤患者,在外地施行的内镜经鼻手术后昏迷两月,最终去世。朋友说:当时您帮我们分析病情,说得危险凝重,当地医生却比较举重若轻,作为侄女我并不能完全做主,幺叔从小亲近,内心不无遗憾……</p> <p class="ql-block">  听着朋友的述说,感念交集,五味杂陈。颅底神经外科,既是医学皇冠上的一颗明珠,也是神经外科的极限运动,殊非易与。医学浩瀚无垠,医者见识、精力却有时而穷尽,医学之路,道阻且长,正是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医生薪火相传,上下求索,不断前行。</p> <p class="ql-block">  今年叠有奇遇,碰到一例非常罕见的2岁9个月小儿垂体生长激素、泌乳素混合腺瘤,又接连遇见世界罕见低龄幼儿颅咽管瘤案例。国庆前夕,华西团队再次成功完成一例1岁5个月幼儿颅咽管瘤经鼻全切手术,加上一月前案例,疑似世界第一、第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