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杂谈

徐晖

最近十几年，老年人热衷聚集的地方，非长兴莫属。
其中原委，大家知道。
话说长兴，最不缺的是漫山遍野的竹林和茶园。
环绕竹林茶园，最不缺的是挨门逐户的农家乐。
现在的老年人，有钱，有闲。随便什么时候，邀约三五知己，七八好友去农家乐。那真叫一个说走就走。
近日，家人约去长兴。由于数次往返过，内心并不向往。但因为提议大唐贡茶院喝茶，便有了兴趣。仅凭这一点，就没有不去的理由。
一直以来，长兴并无特别之处。改革开放前，同属浙江穷山区。与其它地方相比，这里的大唐贡茶院，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从古到今，长兴因它而提升了被关注，被赞誉的知名度。
　　按下长兴不表。先说说有关大唐贡茶院的话题。对于它的前世今生，在此不做赘述。
　　有几个要点，须简略说明。
　　大唐贡茶院，位于长兴顾渚山侧的虎头岩。它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皇家茶厂。距今约有1200多年的历史。其规模之大，历史之早，开辟了中国乃至世界茶文化先河。
　　也就是说，这里是茶文化的源头。 历史，是由人创造并书写的。提及大唐贡茶院，必先提及陆羽。此人天赋异禀，却身世多舛。因相貌丑陋，自幼年被父母遗弃后，便颠沛流离，四处游荡。或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几经周折后，偶然间萌发了对茶叶的浓厚兴趣。遂于年轻时，在浙江湖州一带开辟茶园，研究茶学，专职茶事。经过数十年呕心沥血的刻苦钻研，终于在中年写就世界上第一部茶叶专著《茶经》。此书是一部全面系统的关于茶叶生产的历史，现状，生产技术，饮茶技艺以及茶道原理的综合性论著。评述其具有划时代意义，绝非妄议。
　　据此，陆羽被冠以“茶圣”，理应实至名归。
　　历史的潮流汹涌澎湃。最壮观的永远是那些高高腾跃的浪花。
　　千百年来，茶文化在发展，在深入。时至今日，陆羽依然站在茶文化源头，他依然是那朵壮观的浪花。

　　世俗的眼光，大多以貌取人。陆羽的原生父母也不例外。当得知弃子日后有如此成就和功名时，想必肠子也悔青了吧？不！该是万箭穿心了。

陆羽的一生，似乎验证了一条真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好了，还是言归正传。

长兴以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素以盛产优质茶叶最为著名。一千多年前，进贡朝廷的紫笋茶，经过岁月的洗礼，至今仍闪耀着不可磨灭的光环。

“看看我们的紫笋茶吧”。长兴人的吆喝，透露出发自内心的自信和笃定。

改革开放后，山清水秀，物产丰富，成为当今长兴的金字招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昔日的穷山沟，如今变成金窝窝。

走进农贸市场，用“门庭若市”，不足以形容这里的繁荣兴旺。晚间散步，摩肩接踵的人流，堪比大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

尽管如此，富裕的长兴人却并不狂傲。与长兴人的交往中，他们的质朴，常常在不经意间，传递出农民特有的热情与善良。仿佛一杯热茶，散发着自然的清香。

有一件事，很小，却令人感动。

那天，我们在农贸市场一农妇处，买了60斤芋头。买卖成交后，因为要继续逛市场，一行人为芋头存放何处而发愁。农妇自告奋勇表示，把芋头送往我们的住地，并一再强调，你们放心好了，我保证把货送到。她的热情和诚恳，让我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看着她如风一般疾走的背影，感叹油然而起。

我想，是否因为世世代代的种茶，采茶，制茶，养成了长兴人认真诚实的品格？

朴实的外表下，他们的内在，藏着山魂水魄的灵性。也因此，他们的气度与胸怀，有着不可抗拒的田园之美。

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忽然醒悟“茶”字的含义。将“茶”字拆解，即为：人在草木间。

当代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终身信奉“草木有心，人间有情”。他说，“所见草花鱼鸟，都是对生活的喜悦”。

所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与自然合一，人生何其快乐。

纵观汪先生的一生，无论遭遇多少坎坷曲折，始终活得通透，活得喜悦。

就像祖祖辈辈的山里人，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淋春露，披秋霜。把情留给晨曦，把汗流进暮霭。在收获大自然的馈赠时，反哺勤劳与善良，把甘甜和清香洒向人间。
　　这其中，一杯茶给予的喜悦，让人的内心深处，得到草木滋润的悠然自得。
　　很多人有这样的体验，若在闲适的午后，沏一杯溢满香气的热茶，随着氤氲的水汽慢慢弥漫，你会从万象纷纭中走出来，放下执念，悟出菩提。
　　此刻的心境，是人与茶之间禅意的相连。
　　可见，人与自然合一，必将获得精神的欢愉。

时近响午，跨过数十级石阶，登临大唐贡茶院时，仿佛穿越了1200多年的漫长历史。
　　金秋十月的阳光，一反常态的火辣。风从东边吹来，不肯停留。天上有空灵的蓝，几朵白云在湛蓝的光晕中忽隐忽现。环顾四周，茶园青翠，如波浪般在山峦间微微起伏。掩映在竹林周围的村落，散发着柔和又热烈的烟火气。它们是这座古镇延绵不息的生命。

　　坐落在群山之中的大唐贡茶院，在游人的簇拥下，一如既往的幽静肃穆。在瞻仰了陆羽圣像，参观了茶艺铜雕，体验了茶道禅意，欣赏了唐风建筑之后，再次享受着把盏品茗的美好时光。

茶室安置在蜿蜒曲折的木质长廊中。当茶杯一字排开，沸水冲泡的瞬间，茶与水交融时的激荡与不安，犹如纷繁世界里的一场厮杀。
些许茶叶，在沸水的浸润中，经过冲击，翻滚，立刻呈现出千姿百态的样子。有的浮立，有的横卧，有的沉没……

细细品味，颇觉有趣。忽然想起一个词：江湖。何谓江湖？除了指代具体的江河之外，道家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想想也是啊！杯中茶叶，各具形态。像极了江湖中的各色人等，有的仗剑天涯，有的惶然颓废，有的快意恩仇……
　　总之，潇洒在江湖，沉浮也在江湖。人们以各自的行为与方式，生存于江湖。
　　人的一生，要穿行多少烟花雨巷？当遇到迷茫错乱时，常常需要一杯茶去静思苦涩，品尝甘甜。
　　我想，除了茶的本质意义之外，这或许是茶的另一种功能吧。

　　此时，长廊外，浓密的竹林在风中摇曳。响午的阳光，把竹林的色彩，调高了对比度。天空特别蓝，竹林特别绿。远处的茶园象一块块翡翠，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晶莹剔透。这是一幅绝美的油画，令人喜欢，令人神往。

长兴是个好地方。但终究是外乡人的驿站。
　　归途中，家人问，以后还来吗？我说，会来。
　　喜欢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还想去大唐贡茶院喝茶，再去会一会那位疾步如飞的山村农妇……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美好，会嫁接在我以后的日子里。

2021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