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趣

平平安安

天趣

万亚平

女儿换了个工作岗位。之后不久，见面时让我请朋友给她写幅字，挂在办公室里。她给了字的内容是袁枚的一首名叫《苔》的五言小诗。全诗四句二十字：“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女儿在众多可书写的明心励志，寄情言境的诗文名句中，为何独独青睐它？我并不十分地明了。但我确切的知道，这是一首广为传诵的咏物诗。诗的意象清韵疏朗，弦音悠长，将潮湿与阳光，卑微与高贵、渺小与伟岸等对立着的端境统一起来，辞约旨达，意境深远。诗人在《随园诗话》中自言诗“有极平淡，而意味深长”者。其诗是也。

　　苔花，是高等植物中较低等的类群。多生于阴暗潮湿处，一般生长于裸露的石壁上，或潮湿的森林和沼泽地。它能溶解岩石表面，加速岩石的风化，促进土壤的形成，是其它植物生长的开路先锋，因此也被称为自然界的拓荒者。苔花，以其卑微低下而向上顽强的生命特征，成为中国诗人笔下的一个积极的意象。汉唐以来，看中苔花，钟情苔花，歌咏苔花的诗不下千余首。苔花一生如人一生，也有自己的成长和开放，虽藉藉无闻，但也是装点甚至改变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那爿绿茵，那束小花。没有苔花的自甘寂寞，奋力拓荒，我们这个世界怕还是地老天荒，少有今日生物的千姿百态和大地的万紫千红。苔花带给这个世界的惊喜和明悟，一如国色天香的牡丹。为此，它既不与星月争辉，也从不自惭自悲。几千万年来，它就这般自在的活着。

　　杨绛先生在《隐身衣》一文中也有过类似袁枚《苔》的眼光和心境。她写道：“我乡童谣有'三月三，荠菜花开赛牡丹'的话。荠菜花怎赛得牡丹花呢！我曾见草丛里一种细小的青花，常猜测那是否西方称为'勿忘我'的草花，因为它太渺小，人家不容易看见。不过我想，野草野花开一朵小花报答阳光雨露之恩，并不求人'勿忘我'，所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草木本心”，这句出自唐代诗人张九龄《感遇十二首·其一》中的诗句，告诉人们草木花香源于它的本心——天性。苔花，荠菜花，野草野花，还有“勿忘我”，它们都持有“草木本心”，肩负天地自然使命，独自成长，含苞绽放，“也学牡丹开”，甚或“赛牡丹”，其情其景其理其志怎不让人心仪而折服呢！

　　记得前年女儿从我书橱里翻走朱光潜先生的《谈美书简》，并嚷嚷于繁忙工作之暇要学点花艺，我有感而发，写了篇《雅趣》，记其事，激其趣，励其志。今次刚走上新岗位不久，便赏心于《苔》，以苔花自况，以牡丹自励，表其不因如苔花般渺小而放下成长，也不因其少人注目而放弃付出，更不因其卑微而失却了自信和收获。这是一种源于人生开始时的天性。人生能有点雅趣，且总还能葆有一开始时的天然的天性，那是会很少迷路的，也会“青春恰自来”的。

　　女儿的女儿前年上了小学，女儿开始有了些焦虑。给孩子安排得满满的——除上语文数学主课外，又是钢琴，又是英语，又是《千字文》，每次考试都要求前几名。为治她女儿粗心毛病，没收了她女儿的手机，规定凡作业或考试，错一题打手心，漏一题打屁股。我是相信西人“教育即自然生长”和国人“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孩子教育如植物生长，种子总会破土，花苞总会开放。孩子自有自己的“草木本心”，和成长中的天趣。有时肥浇过头了，压抑了天性，违逆了天趣，则过犹不及，适得其反。

　　当然，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把焦虑变为每个具体行动，让脚步走实也很重要。外孙女粗心，女儿除约法三章外，还为她准备了《错题集》，不论作业还是考试，答错了，在《错题集》上订正，找出原因。女婿则在网上下载了“复印软件”，买了复印机，放在外孙女房间，遇有做错或不明白的题目，则复印出来，用于自己揣摩或请教他人。上学期期末考试，外孙女成绩一直没跟我们说，直到近日国庆长假回来，我们问了，女儿才对我们说考了“双百”。一向低调，又以苔花自喻的女儿，捂着她女儿的“双百”低调，我们能理解，也习惯了。而喜欢接话茬且多爱炫耀的外孙女，这次把自己的期末“双百”捂得紧紧的，密不透风，这就有些意外了。莫不喜爱苔花的低调也从女儿遗传给了她的女儿？不管怎样，在这个世界上，在人生过程中，低调不仅是一种天性，也是一种能力，是被多数人认可的心性。因此，低调是不会有大错的。其实，自从女儿为她女儿准备了《错题集》，我就在心里头想，外孙女的学习与成长肯定有戏，女儿的焦虑也会淡去。女儿和她的女儿，都走在本真天然的成长大路上。是的，我们已有好长时间没听说外孙女被妈妈打手心和屁股了。

　　今年暑假，“双减”令下，女婿为外孙女报了游泳和篮球。外孙女学会了游泳和打球。练了四年的钢琴也准备考级（八级）了。更有趣的是她还向我请教起她班上的两个问题。问题一，有个同学，班上同学都不愿意跟他玩，怎么办？问题二，班级为什么没评上先进？听着这样的天真稚嫩而又些社会化的问题，我从心里高兴，这比还在幼儿园时经常发出的诸如“人为什么有好人和坏人呀”这样难以回答的“天问”要高级多了。外孙女刘昕宇个子正在一天天长高，心智也在一天天长大。她正从“童年理智的睡眠期”（《爱弥尔》）中醒来。倏忽间我有了许多天伦之趣，属于我的那种真实的天趣。

　　胡适之先生在读《召南·邶风》后，有段批注：“汉儒解经之谬，未有如《诗》笺者甚矣。盖诗之为物，本乎天性，发乎情之不容已。诗者，天趣也。汉儒寻章摘句，天趣尽湮，安可言诗？而数千年来，率因其说，坐令千古至文，尽成糟粕，可不痛哉？故余读《诗》，推翻毛传，唾弃郑笺，土苴孔疏，一以己意为造《今笺新注》。自信此笺果成，当令《三百篇》放大光明，永永不朽，非自夸也。”（《胡适日记全编·卷一》

“诗者，天趣也”。彼“天趣”盖此文标题此“天趣”之出处。既赏其“诗者天趣”之本义，也赞其“草木本心”之真情。读者注诗笺词解文如此，苔花开放，孩童长大，人生赶路，又何不如此呢？想想也是，《诗三百》皆“本乎天性”而自得“天趣”，而后人“寻章摘句，天趣尽湮”，就像一条河流，源头流清，汩汩淙淙，澄碧见底，越往后注入的溪流越多，已经面目全非，浊流汹涌，糟粕沉浮，便早已迷失了“天性”，也淹没了“天趣”。读书要在源头处读，做人要在本心处立。维持天性，方得天趣。

　　人生如苔花，尽可按自个儿逻辑破土、生长、开花，“本乎天性”，坚持“草木本心”，追求“天趣”，活出“赛牡丹”的至境也是完全可期的！（2021.10.10）

寓居马鞍山的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著名书家仝开健先生应邀泼墨挥毫，创作袁枚五言绝句《苔》的书法作品。

小美女刘昕宇小朋友。

刘昕宇小朋友茁壮成长。

苔、苔藓、勿忘我、无名野花野草。

刘昕宇小朋友练琴。

刘昕宇小朋友练习篮球。

刘昕宇小朋友练习游泳。

刘昕宇小朋友上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