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一次半夜骑车子往回赶,路过一道沟底时,前边一条白影,走近是一个高挑的白裙女子,长发遮脸,看不清面目,正在哭哭啼啼。问她何故,她说天黑迷路了,而且脚疼,走不动了,问我能不能带上她。我让她坐后座,飞快地往回骑,她在后边发出咯咯咯地笑。我知道她是什么,到家门口,一边大叫开门,一边钩回胳膊,死死夹住她。我让家人抱柴点火,撒上盐粒,火光里盐粒噼啪炸响。身后女子苦求放她走,我冷笑着,背她跨过火堆。进门后放下她,她已经变成一段枯木牛槽。我后来将牛槽砌在砖台上,供牛吃草用。</p><p class="ql-block"> 早年在小照相馆谋生时,一天来了一个红裙女子,长发半遮面,带着口罩。我让她坐定,取下口罩,她说,就这样照吧。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戴口罩照相的,说,照相是为了照脸,戴口罩照相有什么意义?还是摘了吧。她说,没事,就这样照吧。我有点生气,说,您这相我照不了。她说,我怕摘掉口罩会吓着你。我以为她是破了相的脸,安慰她说,没关系的,我干这一行,什么样的脸都见过,您不用担心。她摘下口罩,原来是粉面红唇,空洞的口里掉出长舌。我知道这是个吊死鬼。等我回过神,女鬼化成一股风忽地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次,我进一个有点偏僻的小厕所,站在水泥砌的池子边撒尿,早有一个人面向墙角站着,却不小便,我要走了,他还站着。我纳闷,这老兄,厕所里有什么好东西要独吞吗。正要走,听到有抽泣声,我觉得有问题,问他,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抽泣声更紧,肩膀也在抽动。我扯一扯他的衣服,他顺势转回身,我的妈呀,也是个吐着长舌,面色乌青的吊死鬼。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飞出厕所的,等大呼小叫地招来许多人,进厕所一看,什么人都没有,鬼也没有。我被吓个半死,还遭人们一顿讥笑。</p><p class="ql-block"> 小的时候,经常听有人讲这些故事,父亲也给我讲过,辨不出来真假。有一早上东边隔几家的老伯,一见到我父亲,说他昨晚梦见鬼了,五路纵队,开过来开过去。我听得过瘾,心想这该有多少鬼啊。听得多了,白天没事,晚上心里发毛,和鲁迅先生一样,不敢看墙头,总怕墙头上出现长发盖脸的人头。不敢看又想看,心想万一有,我得跑呀。村上还总有人被鬼缠住,又哭又叫,诉说的居然都是真事,听得人毛骨憟然。晚上贪玩,天太黑又不敢一个人回家,跑几步倒着走几步,怕鬼后边跟上来。叫门时,啪啪啪敲几下门环,赶紧转身盯着后边。等着开门那一刻,心在狂跳。</p><p class="ql-block"> 长大后不怕鬼了,怕人,知道没有鬼,但有坏人。在军营几十年,个个阳气旺盛,没有鬼敢来缠身,所以没见谁被缠住过。站岗时我们学会不能站在明处,游动哨不能离墙、离林子太近,不是防鬼,是防坏人偷袭。总之我已经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了。</p><p class="ql-block"> 那一次在大西北一个基地,和几个记者住招待所,晚上开始说鬼。我是主讲,如前所写,把小时候听到的都变成第一人称,现场感徒增,听得曹记者叽哩哇啦乱叫,不敢坐在门口。本来安排他和我一个屋,也不敢和我睡了,宁肯去三个人挤一个屋。三个人对他当晚来说更好。我拍他的肩膀,他炸了一样赶紧跳开。曹记者完全以为我鬼附身了。</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他心里有鬼了,我不能再往下发挥了。其实我心里也有鬼了,后悔一个人睡一个屋。窗外是荒地,窗帘只能遮住大半个窗,我只好遮住我睡的这头,免得我能看见窗外,也免得窗外能看见我。</p><p class="ql-block"> 熄灯,蒙头睡下。梦里醒来,吃一大惊,房间怎么灯光明亮,我明明关了灯睡的啊!除了鬼还有谁能进来开灯!我吓得不轻,直觉到毛发倒立。我这人有个优点,越是危机越能沉住气。我一动不动,瞪着眼睛看情况。我想,要真是鬼,我怎么也跑不过它,不如以静制动。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招待所门上边是一块透明玻璃,半夜里谁把走廊灯打开了,灯光照进了我屋里。吓死我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想,什么时候心里都不能有鬼。心里亮堂着是最好的。</p><p class="ql-block"> 贺西泉</p><p class="ql-block"> 2021年10月9日</p><p class="ql-block"> (谢谢阅读,切勿送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