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羊 羊”

太岳新文 李峘

(一)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每年一到农历七月十五,我就会想起母亲在家蒸的长相可爱、绵软香甜的白面“羊羊”。可是五年了,那一小群至今仍然令我牵肠挂肚、难以忘却的“羊羊”却再也没能吃上,因为我的母亲已经离开人世,与我的父亲一同长眠在赤石桥河畔青杨湾的怀抱,回到了他们工作二十多年、生前一直魂牵梦绕的第二故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今年又到七月十五,在这个亡魂游曳、人心迷离的中元节,我百无聊赖地走在街头,恰好一曲旋律低沉、凄美幽怨的歌声从不远处传来,好似天音拨动心弦,却让人听的有点儿难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 当这首电视连续剧《渴望》的插曲四处弥漫并在我耳畔萦绕时,如泣如诉的歌声勾起了我对自己儿时生活的酸楚记忆,愈加使我伤心地怀念起敬爱的父母,回想起小时候曾经与父母共同经历的真情往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斗转星移,生死轮回。我的父亲和母亲仅仅隔了一年半就相继因病离世。二老的年岁都不是很高,但他俩绝决地离开亲人的那刻,再大的神仙也无力回天,无法将我的父母挽留人世,何况我们一家都是凡人,眼睁睁看着父母撒手人寰时束手无策,悲痛欲绝。这就是自然生命的法则,谁也无法抗拒。正所谓人生在世,该来的要来,该走的要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羊,谐音祥。在赤石桥村,蒸“羊羊”的习俗由来已久,世代相传。按照这个传统习俗,村里的家家户户都要在七月十五蒸些赋有吉祥如意的白面“羊羊”让孩子们吃。尽管那个年代的白面供应奇缺,但所有的父母一心疼爱自家孩子,更想借此节气改善一下平时家里吃的粗茶笨饭。可以说,再是贫困的家庭,也要用几颗鸡蛋或是其它农副产品,去粮站或者邻居家换上、甚至低三下四地赊上一两斤白面,拿回家给孩子们蒸“羊羊”吃,起码要让孩子们在这几天里吃饱吃好一点儿。但对于绝对贫困的几户人家,母亲们只能含着辛酸与无奈的泪水,在锅里蒸几只玉米面“羊羊”,勉强抚慰一下天天面黄肌瘦、饥肠辘辘的小孩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些年,记得我母亲除了蒸一大锅“羊羊”外,还蒸几只“燕燕”。她说“羊羊”是给男孩儿吃,“燕燕”是给女孩儿吃。虽然我家没有生下女孩儿,但我母亲总是两种花样儿都蒸,好像期盼家里有个女孩儿似的,或是母亲觉得我比两个哥哥体面听话,像个女孩儿,所以就多蒸几只“燕燕”让我独自享用。但无论蒸熟的是那一种,我从来不挑食,统统都爱吃。因为吃的本领,是我生命中的一项“长处”,而且我在吃东西的时候心无旁骛,心安理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我小时候,我母亲经常对着旁人指着我右嘴唇上的一颗“黡黡”说我有口福。事实上,在当时的那种生活环境里,我家攒的所有好吃的食品,在我们五口人的家庭里,我至少吃一半以上,有些吃的,我的两个哥哥甚至连见都没有见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口福?我不知道。但我母亲坚信这颗“黡黡”可以给我带来福分,我自当欣然接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福分、福气是每个人在一生当中冥冥存在的,谁的就是谁的,谁也抢不走。而这种连科学也解释不清的东西,难道是与生俱来,还是上天赐予?我想,多半是生身父母给儿女们积攒下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说起吃,我非常感激两位哥哥。我大哥宏图、二哥宏志分别比我大六岁和四岁。小时候,他俩在家从来不与我争吃争穿,完全由着我的性子,忍着我、让着我。加上父母对我有点儿小偏心,使得我娇生惯养的毛病,从小到大矜持不乱,保持稳定。直到我父亲和母亲先后离开人世,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个孩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人们在有各种纪念意义的节日里制作和食用应景应节的食品,我记忆里的大人们非常有讲究。比起在春节吃油糕、中秋吃月饼和冬至吃饺子的欢快气氛,端午吃粽子和中元节吃“羊羊”,应该是人们怀着无尽的思念与无言的寄托进行一场自我抚慰,并完成家庭全年食谱名录中所要求的规定动作与食谱花样儿。在我看来,赤石桥的每家每户的大人们都在秉承习俗,教化后代。且不管你是富裕家庭还是贫困人家,所有家庭的父母都会主动响应各种节日和节气,精心制作各种特色食品,并紧紧围绕孩子们的嘴巴和肚子,努力解决味觉感观与饥饱问题。但是在中元节吃“羊羊”,我和其他孩子一样,根本不考虑那么多的大人事情,都一门心思地贪吃贪玩。小伙伴们在七月十五那几天,每人在手里抓只“羊羊”或是“燕燕”,边吃边玩边比较,大家都吃出了好胃口和好心情,吃出了获得感与幸福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要想在每年七月十五把“羊羊”蒸好,必须提前揉好面团。我母亲的这次揉面过程,有别于平常日子的揉面,但比春节前蒸馍的揉面动作又稍逊认真。因为我母亲认为春节前没有将年馍蒸好,就意味着来年不顺,并且这种顽固不化、根深蒂固的迷信思想,直到她猝然离世才被带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每个母亲付出的爱,是人世间最伟大的爱,她们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孩子。虽然我母亲素有封建家长作风,并且爱讲迷信,性格急躁,但她刀子嘴豆腐心,情愿将自己所有的感情和精力倾注在家庭和我弟兄们身上,终日操持劳作,不图半丝回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母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是“做正经人,办良心事”。直到她生命垂危时,还对我家的亲戚、邻居和友人念念不忘,感恩戴德;对我弟兄们的工作、妯娌间的关系和孙辈们的学习与成长情况,以及家里的其他大情小事问长问短,百般牵挂,为我们这个大家庭操碎了心,耗尽了气力。而且在她春节前住了医院的弥留之际,每天仍然老泪横流,心事难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欲孝亲不在,悲伤溢满怀”。2014年农历腊月初十的凌晨,我母亲赵树峰终因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在亲人们万分悲恸、心如刀绞的气氛中,怀着千丝挂念与万般不舍走了,走的那么不甘心,走的那么不放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我们子女的孝心一天天地浓厚了,也深刻体会到父母为家庭、为儿女竭力付出、不图回报的恩情时,父母却与我们诀别了。此时,我们再流多少眼泪,心情再有多么悲伤,顶什么用呢?所以说,我们一定要在父母生前多加陪伴伺候他们,在生活上心理上力尽孝顺之心,当多年以后想起我们的父母时,不至于在心里还有挥之不去的不安与不可弥补的缺憾。</span></p> (二)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对蒸“羊羊”揉的面团与水的比例,甚至和面用水的温度已烂记于心。她揉面时手法娴熟、动作麻利,面团揉好后放在面盆里蒙上厚实的笼布,并盖上锅盖放在尚有余温的灶台上,等待静置一晚发酵,到第二天中午就能动手蒸“羊羊”和“燕燕”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我的记忆里,记得总有发酵的面团溢出盆外,黏在灶台上。当我母亲第二天一早看到这一情形后,便会将满腔怒火对准偏巧在家的我父亲,丢盆子摔碗,“麻儿挽断”地发牢骚,并且说上没完没了,嫌我父亲每天忙于林场的工作,对自己的家庭事务不闻不问。然而我父亲的脸色虽有不快,但他一声不吭,又偷偷溜到林场“加班”去了。我虽然年龄还小,但也能看得出父亲无奈地躲到单位,是以惹不起、躲得起的办法来化解家庭矛盾。后来,我们家随着父母的工作调动搬到了县城居住,我父亲针对我母亲平日的急躁性格与长期的喋喋不休,依然沿用了这套老办法,让我母亲在家没了“发火”与发泄的对象,自己安安稳稳、窃窃自喜地度过了后来发生的每场“火拼”危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父亲刘争胜,生于1940年6月,浑源县人,“六二压”从太原林专肄业后分配到太森林局工作,后来又调到沁源县林业局任职。他性格温和、胸怀宽广,平日谨言慎行,从不惹人。特别是在六七十年代的那段蹉跎岁月里,他笃信好人主义是远离家乡、明哲保身的处世准则,但作为一名志向坚定的共产党员,难免有些时候因为遇事爱说真话、工作上太认真、性格上爱憎分明,因此得罪了林场和村里的一些心怀鬼胎、劳动懒惰的人,被他们视为异己。这伙人长期对我父亲进行人身攻击和大会批斗,并对我们家庭实施各种欺负,但是我父亲与母亲在思想上光明正大、磊磊落落;在工作上刚直不阿、不畏强权,一次次以对党忠诚的坚定信念和优异的工作成绩,反击“敌人”施加的百般迫害,艰难地携手熬过了那段无情岁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父亲在生活中对我哥仨的要求不是太严,也不怎么关心我们的学习成绩。早间,我母亲为此忿恨难消、抱怨不止,用蛮不讲理的态度时常与父亲在家发生争执,但对于我父亲而言,任何吵闹于事无补,所以我父亲平时不与我母亲较真,更不和我母亲开展激烈吵架,所以俩人相互斗争的时间长了,也就平平淡淡、相安无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话说回来,当然“羊羊”还是要蒸的。但蒸“羊羊”是件需要有人帮衬的活计,所以林场家属院里,住在我家对门的刘奶奶就成了我母亲的好帮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一喊就到,很乐意帮我家干活儿。她对蒸馍做饭自认小事一桩,而且刘奶奶是“五区家”,推“栲栳栳”、摊“鏊糕则”更是民间高手。而我在七月十五那天如果正逢星期天在家,我的首要任务是往炉灶里添柴,核心任务是等着吃即将蒸熟的“羊羊”和“燕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我母亲将和好的面团再次揉至像个“白胖小子”后,从盆里端出来放在面案上,提前准备的切面刀具、剪子和用来压花纹的木梳也就用上了派场。当然手头还离不开给“羊羊”和“燕燕”做“眼睛”的一小把黑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座钟滴答滴答地响着,蒸笼盖儿也热气腾腾。不一会儿,小小面团在我母亲和刘奶奶的手里变成了一只只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羊羊”和“燕燕”。它们除了或立或卧的姿势外,最让我感动的是几个较大的“羊羊”和“燕燕”身上,还背着一只只小“羊羊”和小“燕燕”,犹如母子一般亲密无间、抵亲嬉戏。不论是生的还是熟的“羊羊”和“燕燕”,在我母亲和刘奶奶眼里就像自己的孩子,看它们的眼神里闪烁着爱意,并对这群饱含寓意的小可爱们小心翼翼地轻拿轻放,生怕捏坏碰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等待“羊羊”和“燕燕”蒸熟的时间里,我“心焦五烂”、如坐针毡,脑子里尽想一个“吃”字。关于吃,在我年少时光里占据了与学习一样的同等地位。也就是在家吃饱穿暖,才有了维系学习的身体和动力,才有了长大成人的机会和福分。这一福分来自我父母的血肉,来自我父母给予我弟兄们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妈,我肚饥呢”。在我眼神焦急的嘟嘟囔囔中,我母亲扬起笑脸一会儿看一次摆在平柜上的座钟,她嘴里随之说一次:“还差十分钟”“还差五分钟”“马上、马上”。当预定“羊羊”能够蒸熟的时间一到,我母亲开心地猛然揭起热气腾腾的笼盖,顿时雪白雪白的“羊羊”和“燕燕” 开花崩绽地笑着浮现在蒸气里,一双双黑“眼睛”闪着珠光,乖巧灵动。一只只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好像都要急着从热锅里蹦出来似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时,母亲还不让我伸手去抓,因为她还要把“羊羊”和“燕燕”拿出来放在“蓖蓖”上凉一会儿,然后用一支筷头蘸上红颜料,在它们的身上点几个红点儿,赋予“羊羊”和“燕燕”更为鲜活的生命和气质,完成寓意吉祥使命的最后一步过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说起红颜料的点儿,是我最讨厌的一种食品装饰。因为这种红颜料是用春节贴在门窗上的对联撕下几小块,然后放在碗里用水浸出惨红惨红的颜色来备用。而这种颜料并非食用颜料,正因如此,我生怕吃了这种颜料坏了脑子,误了前程。所以每次吃带有红点儿的食品时,我总要抠掉或是剥去表皮才吃,并且每次都在思考,认为我的这种吃法真的可惜了这点儿白面,更是枉费了我母亲的一片苦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不等我母亲和刘奶奶把“羊羊”和“燕燕”用红点儿打扮漂亮,最令我着急的是,我必须在我两个哥哥回家以前,把这几只依然烫手的“燕燕”藏起来,留给自己在这几天偷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我母亲和刘奶奶以及墙画上毛主席的“众目睽睽”下,我一只不剩地将几只心爱的“燕燕”藏在橱柜里面的旮旯角,并用小盆子盖好,然后回手抓起一只个头最大的“羊羊” ,狠狠地把“羊头”咬下来几口吞掉,接着心满意足地品尝“羊皮”“羊腿”和“羊身”,开心地笑着,慢慢地吃着,在这个“鬼节”吃出了过年的滋味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大事不妙,当我母亲看到我给“羊羊”剥皮时,随即拿起手头扫面的笤帚照我劈头打来,因为村里有句咒语是“剥皮皮、死姨姨”,大人们很忌讳这点儿迷信说法。当然我母亲不一定是真的打我,只是吓唬吓唬罢了,而且有刘奶奶这顶“保护伞”在场,我略有担心母亲失手会真的打到我,但我心里没有太多顾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不等笤帚挨身,我起身一溜烟儿跑出家门,继续大口大口地吃着牢牢抓在手上的“羊羊”。等我既紧张又兴奋地吃完这只“羊羊”后,转身回家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伺机行动。而刘奶奶则在一旁心平气和地对我母亲说:“树峰,不要跟孩儿这样,让咱辉辉(我的小名)好好地吃哇,你看他瘦的多恓惶。” 此外,刘奶奶再以好言好语“打包”我母亲几句就没什么事了。这时,我母亲眼含泪花看着我,也不说话,她朝着放“羊羊”的“蓖蓖”那儿摆了摆头,示意我可以再去吃一只。刘奶奶也用下巴冲我连扬两下,鼓励我可以再去拿。当然我立马心神领会,近前伸手又抓起一只“羊羊”塞进口里,一气又吃了三只“羊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咣当一声,我家的房门被猛地推开并磕在门口放的水瓮上。我的那两个见不得、离不得的哥哥飞身冲进屋里直喊肚饿。我母亲先是一惊,然后好言让他俩洗手再吃。然而我大哥和二哥好似三天没吃饭一样,直接伸手去抢“羊羊”,并且还用四只刚耍了石头土块的“黑糙五烂”的小手,在一只只“羊羊”身上来回抚摸,还低头去嗅“羊羊”身上散发的诱人香味,当场被我看见他俩的口水一串又一串流在了“篦篦”上。当我母亲也看到这一情形后,立马起身使用行云流水般的拳打脚踢,直接把他俩打的鸡飞狗跳、东躲西藏。倒不是我母亲嫌他俩吃,是“火人”他俩吃“羊羊”时既不洗手,还相互争抢个头大的。当我目睹他俩被母亲打骂的龇牙咧嘴时,我幸灾乐祸地背转脸嘿嘿嘿地笑出了声,并且在心里又多了一份心满意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家庭生活中,我很少挨打。这个幸福指数缘自我是家里的最小,并且我从小就学习认真刻苦,在家里听话懂事,深得父母疼爱。这么多年我总结出一个道理,无论你做什么都要表现出努力的样子,即便你做的不是太好,也要装的很好,这样才能在父母和别人的眼里认为你是好样的!</span></p> (三)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咒语是平常不能说的。那个年代的大人,除了孩子特别顽皮或者考试不及格的时候才会狠狠地“捣打”孩子,很少因为吃“羊羊”时剥皮而打骂。平常,村里的孩子们吃的都是一些“酥里圪碜”的粗粮窝窝和“蛮几”面饼子,哪来的“皮皮”可剥。村里富足一点的家庭尚有一年吃两三顿白面和蒸白面“羊羊”的可能。贫困人家一年到头吃的是玉米面、高粱面和榆皮面,甚至还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光景。虽然春节的时候也有小孩儿吃馍时剥了“皮皮”,但父母在新年正月忌嘴,“阂心人”也没办法,强忍着不说难听的骂人话,扭头“卜剜”两下也就算了。大人与小孩自然心照不宣,相安无事。现在看来,传说中“剥皮皮,死姨姨”的这句咒语,其实是大人们嫌小孩儿吃相不好,也包含对孩子们剥“皮皮”浪费粮食“恶行”的不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除了赤石桥,在外省外乡也有七月十五蒸“羊羊”的习俗,但这一习俗的由来和用意却不尽相同。有些地方蒸“羊羊”“鱼鱼”等其它十二生肖形象的面食,是在中元节当作贡品去坟头祭祀列祖列宗;有些乡村却把“羊羊”“兔兔”和“燕燕”用五彩颜料描画得活灵活现,摆在神龛前唱念寄托;也有外地人家蒸这些寓意深刻的花馍面食,是迷信这一天在掀起蒸笼盖儿时,仿佛能看到自己逝去的爷爷奶奶或是父母的一张张笑脸,并盼望列祖列宗给后人们带来好兆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时候在赤石桥村,正是我长身体的年代,年年七月十五的那几天,我都能吃上心心念念的白面“羊羊”,当然私藏的几只“燕燕”只能瞅两个哥哥不在家的时候偷吃。不管我吃“羊羊”是狠狠地咬,还是细细地嚼,感觉人间美味不过如此。在那个物资匮乏、缺衣少食的日子里,我父母给予我哥仨莫大的关心与照顾。单说给我们蒸“羊羊”和“燕燕”,不知他们耗费了多少心思、亏欠了多少人情。而我弟兄仨,特别是小时候的我,就知道个吃,把父母和两个哥哥对我的疼爱当作了理所应该。直到现在,我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很惭愧,但我从小就贪吃的顽性至今也真的很难改正,这难道是我嘴唇上的那个“黡黡”在作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时光荏苒,华发两鬓。我的父亲和母亲先后病逝,完完全全地结束了我的“童年”生活。这些年,我吃不上母亲蒸的“羊羊”和“燕燕”,味蕾上充满人间幸福的味道也从此终结。不得不说今年的七月十五,当我看到别人在朋友圈晒出自己母亲蒸的“羊羊”和“燕燕”时,我骤然从心底涌起一股悲凉,不由得鼻子一酸泪流满面,在这种伤感的气氛中,愈加思念父母和先走一步的大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想说,当我们的父母健在人世时,一定要记得常回家看看,那怕不做家务,陪他们看看电视、唠唠嗑也算尽了儿女孝心。当我们的父母真的有一天走了,你我的心灵与身体真的无处安放。像我,回到家里时,再也看不到父亲的慈颜善目,再也听不见母亲的碎碎叨叨,感觉心里始终空空荡荡,就像自己小时候丢了奶瓶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自从我父母离开人世后,我的心不再紧紧地绷着,不再为他们的病痛操心。但我总感觉自己失去被家庭温暖辐射的爱意,而这种授之体肤、血液延绵的爱意与太阳光一样,都来自宇宙,无穷无尽、炽烈长久,并且每时每刻都在庇护和保佑自己。我想,不论你身居高位还是人微位卑,不论你攀至高峰还是低谷迷路,不论你在草原上森林里还是大海和小溪旁,只要你热爱生活,乐观向上,每天迎着太阳的升起,在事业上努力工作,对身边人真心付出,那么这种爱意的能量和光环就能薪火相传,照暖后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现在,我亦成为人父,每天看着两个孩子慢慢长大,心里不禁在想,多年以后,自己的孩子能否像我一样,时常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父母的伟大养育之恩。我想,一定会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写于2020年9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