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海南(一)

李新

闯海南<br>(一)<br>将当年奔赴海南说成一个“闯”字,说明它确实是一片神奇的土地。<br>它神奇,神奇在什么地方呢?在乎它的未知。我对海南全然是未知的。报纸上宣传,海南建省,成为全国最大的经济特区,于是吸引了十万人才过海峡。我当时在安徽北部的一个小城教书,过着贫困而波澜不惊的生活,正值青春年少,于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啥也不顾登上火车前往海南了。<br>放在现在根本不可能,那时青春的热血就是这样贲张,我的哥哥因为给棉花喷药而中毒上吐下泻,我的弟弟正随我上学,我母亲老病体衰,我于这些都不顾,毅然决然抱着“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态度,毅然决然来了一场青春说走就走的远行,头也不回。<br>我们是从广州洲头咀码头乘船去的海南。<br>我第一次乘上这么大的轮船,从前乘的轮渡,从长江北到长江南,从长江南到长江北不算,这海洋巨轮太大了,有几层楼那么高,我住的是相当于二楼的四等舱,上下铺,我睡的是上铺。我第一次看到大海,如同第一次看到长江那样那么兴奋,我见到长江平生做的最粗俗的一首诗是“长江,你他妈的真的是那么长”,见到大海同样如此,脑海中涌出最粗俗的一首诗就是“大海,你他妈的真的是那么大”,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词语来形容大海的大,一昼夜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就在大海中这样飘着,一阵伊哩哇啦晕船呕吐之后陷入平静,在床上天旋地转着,踉踉跄跄走到甲板上,吹着腥味的海风,然后踉踉跄跄栽进船舱里,单调地吃饭,单调地跳舞,单调地看着岸边,有一个个房屋滑过,单调地看着远处堆积的雪山,就这样进入波澜壮阔广阔无垠,一抬头,说海南到了,那个港口叫秀英港,好土气又好女人的名字。<br>在船上初来的年轻人慷慨激昂,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下了船就张开翅膀大吼一声:海南,我来了!<br>其实你算个屁!<br>满街的椰子树告诉我们这是一片陌生的土地,它具有不同于内地的异样风情。我们去寻找“大陆角”。所谓“大陆角”,就是湖光旅店门前的一个角落,每天晚上都聚集着一群大陆人。“大陆人”,就如同《国际歌》,你只要唱起《国际歌》,在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找到同志和兄弟。我们“大陆人”,就是凭着一张面孔,就如同我们现在所说的“刷脸”,你只要带着一张大陆人的面孔,就会在蕉风椰雨中,找到亲爱的兄弟和姐妹。我们在海秀大道上行走,路边的一位哥们喊住我们,说:“来,你们是大陆人吧?来,给你们一盒饭吃,不要钱。”不要钱?有这么好的事?确实是不要钱,只要是大陆人,免费!到了晚上,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围在一起吹牛,一位小伙子忙前忙后在给我们下面条,吃面条也不要钱,他说明天他这个面条摊就关张了,找到工作了,今天凡是来他这里吃面条的,一律免费。<br>吹好牛吃好面条我们就回到湖光旅店,大通铺,一晚一块钱,有的大学生在这里住不知多少时间了,吃、睡、打牌、吹牛,无聊了出去找找工作,多数无功而返。晚间聚在“大陆角”交流思想感情。这天“大陆角”居然骚乱起来了,一打听原来是一海南人和一大陆人起了冲突,于是全体大陆人团结起来同仇敌忾对付海南人,海南人灰溜溜逃走了,再去寻找那与之起冲突的大陆人,结果那小子“溜”了,一问来自哪里,上海,人们纷纷想把他揪出来揍一顿,妈的,老子为你打抱不平,你小子,怂!<br>光这样闹,开心是开心,甚至寻找点刺激,也爽,但人毕竟不能靠喝空气活着,住在湖光旅店,一天天这样,就等于坐吃山空。实际上每个人的“山”都不是那么高,从家里带来的那点钱很快就空了。海南本来是个极穷的地方,就是这个“开放”,使它一夜间成为全国物价最高的一个地方,一碗炒面五元钱,照这样,不是要饿死在海岛上吗?<br>所以,找工作才是头等要紧的事。<br>其实到海南要找一份教师的工作还是比较容易的,跟我们一同上岛的两个女孩,第二天来跟我们告别,说找到工作了,做什么?做教师。然而,做教师,非要跑他妈的那么远的海南岛做教师吗?所谓“十万人才过海峡”,起码有八万是在内地做教师的。我白天跑到一个一个公司去应聘,递上我的简历,也递上我发表的诗歌的剪贴本,人家倒是客气,让我坐,又让秘书小姐给我递上一杯水,最后说一句“爱莫能助”,把一摞纸还给我,他们告诉我来应聘最多的是教师。教师就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而这些“教师”,又多数是发表几首歪诗的语文教师,这些书生到公司应聘,他们觉得肯定是不行的,不要不服命运,除了挥两杆粉笔,你还能做什么?<br>跑了几天,给你希望,又给你绝望,在希望与绝望中挣扎、奔跑,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大肠、肝肺全部蒸干,我方醒悟道:海南根本不缺人才,整个海口市大街,平均每一片树叶掉下来都能砸到一个大学生,海口市是全世界学历最高的一个城市,但它缺的绝不是这些,也不以此为荣耀,它缺的是钱,没钱海南岛就是一座空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