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洛阳龙门石窟二十品

风韵兰亭

<p class="ql-block">书法界大名鼎鼎的龙门二十品,即选自洛阳龙门石窟中北魏时期的二十方造像题记。这些造像题记多是北魏的王公贵族、高级官吏和有道高僧,为北魏孝文帝歌功颂德或为祈富欀灾而开龛造像并书壁铭刻。清代名士康有为盛赞龙门二十品魏碑有"十美”:魄力雄健、气象浑穆、笔法跳跃、点划峻厚、意态奇异、精神肥劲、兴趣憨足、骨法洞达、结构天成、血肉丰美。清代中叶之后颇受推崇,被誉为"龙门体"。我认为以龙门二十品为精华之作的魏碑书法对中国书法的影响, 是一种深刻精神气度的影响而不仅仅是书法技艺的简单传递。<span style="font-size:18px;">龙门二十品</span>有十九品在古阳洞,仅有一品在位于老龙洞外的第660窟(慈香窑)。这些都是北魏时期书法艺术的精华之作与代表作。</p><p class="ql-block">纵观中国书法史,魏碑书法自唐代始曾经沉寂了一千多年,一直到清代晚期魏碑再度复兴,风行一时。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北碑莫盛于魏,莫备于魏。盖乘晋宋之末运,兼齐梁之流风,享国既永,艺业自兴。孝文黼黻,笃好文术,润色鸿业。故太和(477—498)之后,碑版尤盛,佳书妙制,率在其时。延昌正光(512—525),染被斯畅。考其体裁俊伟,笔气深厚,恢恢乎有太平之象。”</p> <p class="ql-block">比丘法生造像龛 位于古阳洞南壁第66龛</p><p class="ql-block">高258cm 宽176cm 深48cm</p> <p class="ql-block">▲滑动图片,赏《比丘法生造像记》拓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康说的北碑,就是魏碑;“龙门体”,也就是魏碑体。其实,魏碑体的概念在不同学者那里,内涵是不同的,也有称北邙体的。其义主要是专指皇室及贵族的铭石书,即北魏刻石书法中作为主流、有其楷书典范样式的作品类型,以洛阳周围出土的皇室和元姓贵族墓志为代表,这种典范样式就是书风中有士人的“雅文化气息。这样的定义很完整,也很严密,但似乎不是魏碑体的全部。因为龙门造像的2840余品中,绝大部分不是皇室书法,也无雅文化气息。大多数造像记则属于民间的书法,它们是与“雅”相对的“野”、质朴一路的新风格,其重要性正是一般人所忽视的。</p> <p class="ql-block">高树(右)、一弗造像龛 北魏(386—557)位于古阳洞北壁上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为什么龙门造像记中会出现这种质朴、粗野的书法风格,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p><p class="ql-block">作为佛教文化高度发达背景中的皇室和平民,在相信佛这一点上是共同的,为礼佛而建功德。有钱的统治者造寺、造大佛像,组织有文化的高僧或佛门弟子抄经;而无钱的贫民,即使穷,受愚弄而倾一家所有之资也要造一像,写发愿文,祈求佛的保护。从政府高层看,垄断译经、造寺庙是皇室官吏的事。译经过程中的第一稿往往是有文化的高官所抄,他们代表了雅书法的风格。</p> <p class="ql-block">古阳洞西壁千佛贤劫造像龛(局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龙门二十品》中的《牛橛》一品,穆亮是当时建洛阳的主要官员,他的儿子死了,自然能找到朝廷中写得雅致、美观的书法高手,故这一品还只能是上层雅书法中的一种。与此品类同的还有《比丘慧成造像》(始平公),比丘慧成虽是僧人,但其父做官,再说他是古阳洞的开创人,在迁都之前就动工了,以他的能力,找一个写得好的官员不难。</p> <p class="ql-block">《始平公造像记》原石</p> <p class="ql-block">《始平公造像记》拓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龙门二十品》中除了这两品外,属于皇室的造像还有《元详》《元燮》《元祐》《高太妃》《侯太妃》(二造像)六品,属于大官的造像有《杨大眼》,全部加起来不足二分之一。至于别的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造像,只能属于民间造像。《解伯达》《郑长猷》这类造像,只是一般下层官吏,实际上也属于民间造像。</p> <p class="ql-block">《北海王元详》(上)、《长乐王丘穆陵亮夫人尉迟造像》龛 北魏(386—557) 位于古阳洞北壁上方 高均为140cm 宽均为103cm 深13cm左右</p> <p class="ql-block">《北海王元详记》拓片 高77cm 宽40cm</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为一个特殊的书体,“龙门造像体”的最大特色就是表现了民间书法的体貌与精神。龙门造像体的民间特色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p><p class="ql-block">第一为广泛的参与性。参与造像的平民百姓不是少数几个,而是大量、普遍的大众。正是由于他们的参与,才推动了楷书体的形成。一些老百姓一个人造不起佛像,就几个人、几十人联合集资造像。每个家庭都会有变故,每个底层的平民都有平安康健的愿望,他们都希望通过造像、造像记表达对来世的祈盼,所以,无须动员就能积极造像,直接参与进来。广泛性、普遍性正是民间书法的特点与优点,正因为参与人数多,才带来了日用书写对书法的快速转换。</p> <p class="ql-block">《广川王祖母太妃侯造像记》龛</p><p class="ql-block">位于古阳洞窟顶西南侧 高136cm 宽83cm 深14cm</p> <p class="ql-block">▲滑动图片,赏《广川王祖母太妃侯造像记》拓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为书写的随意性。平民的书写比起受过教育的士人高官来,不规范得多。这种不规范一则因为隶楷转化中的不定型,各人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写;二则因为平民的文化程度低,他们不知汉字的来龙去脉、基本的笔画装配、书写的笔顺次序,所以,随意性很大。例如,在《牛橛》《始平公》造像中,汉字的字形与书写都较规范,别字不是很多,但在别的造像记中,别字比比皆是,这些别字大都由书写的随意而造成。《牛橛》中的“无碍之境”之“碍”书写规范,到了《慈香》中去掉了“石”旁,就难以识读。</p> <p class="ql-block">龙门石窟老龙窝慈香窑</p><p class="ql-block">窟高170cm 宽200cm 深120cm</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随意性还体现在书写中对线条形态的夸张上。康有为说《慈香》:“其为章也,龙蟠凤舞,纵横相涉,阖辟相生……使转斫折,酣纵逸宕,其结体飞扬绵密。”结体、用笔都随意而发,这种书写的随意,正好是书法表现所需要的抒情特质。士人所书太守规矩,反而趣味全无。这也正是民间性书写的精华。</p> <p class="ql-block">《比丘尼慈香慧政造像记》原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比丘尼慈香慧政造像记》拓片 纵38cm 横42cm</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三,龙门造像体的民间性还体现为刊刻中的不计工拙。皇室贵族的墓志,是严肃、郑重的事,作为记功载德的碑石,讲究的是精致和萃美。而造像记则不同,它是一般普通民众用以表达心愿、体现性情与呼喊的,因之不拘一格,尽性达情。康有为说:“魏碑无不佳者,虽穷儿乡女造像,而骨血峻宕,拙厚中皆有异态,构字亦紧密非常,岂与晋世皆当书之会邪,何其工也?譬江汉游女之风诗,汉魏儿童之谣谚,自能蕴蓄古雅,有后世学士所不能为者。”这段话讲的正是民间造像记的抒情本质。</p><p class="ql-block">刊刻造像与造像记的工匠,虽很多是从平城直接迁来,但他们的社会地位低,而审美趣尚则与普通的民众同。对贵族的墓志,他们谨守刀法、字法,但对一般的造像记显然就放得开手,随意刊刻。这“随意”并不是说不认真或草率,而是指放胆刻去,所以对字形的结体、形态或有改观,反多趣味。刊刻过程实是对线条的二度创造。</p> <p class="ql-block">郑长猷等造像列龛 位于古阳洞窟口南侧上方</p> <p class="ql-block">郑长猷等造像列龛全形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被人争议不休的《郑长猷造像记》,其实正是这种作品。它的造型结体稚拙质朴,结字紧密,斜画紧结的特点明显,很能体现刊刻之人的性情,所以不应该被视为写、刻都不好的作品。这里有一个审美观念的问题。从元姓皇室墓志的雅致看《郑长猷》,就觉得它不美;但从民间书法质朴、随意的视角看,则觉得它“骨血峻宕,拙厚中有异态”。像“造像”之“像”,歪邪不正,右部的两笔总是短了点,但正是这种不匀称,带给人一种趣味。《龙门二十品》中,每品都有这个“像”字,如果都排列出来比一下,只要不抱偏见,《牛橛》中的“像”恐反而不如《郑长猷》的“像”有意思。道理似乎是不用多说的。</p><p class="ql-block">民间立场与皇室视角是根本不同的两种审美视角,似乎没有什么可比性。康有为将民间造像比作《诗经》中的风诗、汉魏之童谣,其用意恐怕也就在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