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的开端》第二节《做伴郎》

风吹草低

都说下放农村是件很艰苦的事。可是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无处不在呀。今天我要给你讲讲我插队在高邮县司徒公社吳杨大队第四生产队的一些有趣的故事。

上世纪1970年，我们生产队有一户人家的户主名叫陈喜太。六十多岁了，身高超过一米七O，微瘦，干农活是一把好手。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陈明龙，二儿子叫陈明凤，老伴姓王，身高约一米五五，是个哑巴，一家人都是健健康康的。陈老伯自幼父母早逝，留下他一个孤儿靠吃百家饭长大。旧社会他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靠给别人打临工养活自己，俗称贫雇农。他的大儿子陈明龙比我小一岁，于一九六九年光荣的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河北省褡链地区服兵役，是一名海军航空兵战士。他家庭出身雇农，农村兵肯吃苦耐劳，到部队两年后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但因文化水平限制提干是不可能的了。入党后部队批准他回乡探亲。那時候属于文化大革命中期，共产党员現役军人特別抢手，令人羡慕。陈明龙回乡探亲，犹如一股春风扑靣，受到乡亲们的热烈欢迎。那时节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他走家串户畅谈外面的世界，谈部队生活，谈国家大事。我下放的吴杨大队，一共有5个生产队，两个自然村，前庄吳厦共有三个生产队，一百几十户人家，主要以吴姓为主。后庄两个生产队主要以杨姓为主，大約有近百户人家。陈明龙的载誉归来撩动了吳家厦西头第三生产队一位姑娘的心，姑娘名叫吳家佩。陈明龙其实內心也早有所属，有意无意地总是在吴家佩家前屋后转悠，听到屋外有人声响动，姑娘免不了要出來看，热情招呼陈明龙进屋坐坐。

吳家佩现年22岁，身高1.65米微胖，身材匀称五官端正一笑有两个酒窝，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一头鸟黑亮丽的头发，扎两条齐肩短辫，虽然皮肤不是那么白晰，反而更显得健康阳光。

这边陈明龙到显得有点腼腆，他这个人一紧张或者一激动就有点结巴，犹其是开口说话的第一个字都要重复两次，尔后就顺畅了。

听到姑娘邀请，只見小伙子更加英姿勃发，面带笑容一身崭新的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見到姑娘他兩个脚后跟一碰，啪地举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姑娘含羞带笑慌忙将小伙子请进屋里坐下。

高邮农村有个习俗，大凡家里來了贵客一定要用三只清水荷包蛋做成蛋茶让客人享用。哪怕是一时或缺，借也要借來招待。以示待客之道。话休烦叙，大伙心知肚明，一干看热.闹的乡亲们都找个理由识趣的走开了，还有两三个小孩贪图热闹和新奇，也被大人连哄带抱地拽走了……。

本是同村人自小就认识，郎有情來妹有意。吴家佩大陈明龙三岁属姐弟恋，女大三抱金砖嘛。

家佩有个姐姐叫吴家秀，招赘在家，其夫叫吴家昆。据说家佩的父亲吴守梅，曾经做过吴杨大队的村长。后因传说解放前曾做过国民党的保长而丟了共产党的宝座。此事属以讹传讹，并无官方定论。

陈喜太自小艰辛度日，儿子陈明龙成人成才，老伯十分欣慰。由于属于我们知青的建房材料主要是木材迟迟没有到位，我被暂时分配到陈老伯家借住。陈老伯很喜欢我，他大儿当兵入伍空出來的空间，正好由我來递补。在陈老伯的身边他时刻教我怎样做人，怎祥干农活，怎样料理家务。日常生活中我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村民们戏称喜太大伯是我的老干摆摆(音，意为干爸爸)。

陈明龙和吴家佩经过了一年时间的恋爱，终于决定在1971年的农历腊月廿十四回家举行婚礼。

按照司徒的风俗习惯必须要装点一艘轿子船，船舱中央架起船篷，船篷上復盖上大红的彩色被面以彰显喜庆气氛。同时要求断风、断雨、防风、保暖。保暖问题不难解决，农村早稻桔竿多的是，这种桔竿手感柔软篷松，船舱里放两捆抖匀铺平，再放上崭新的棉被，绝对让你感到暖洋洋的。

轿子船前进的动力由四名帅哥担纲，他们每人一条撑船篙子个个都是弄船高手。我呢则有幸被聘为伴郎兼舵手。其实新郎新娘同在一个村里长大，从新郎家走到新娘家大约差不多十分钟，但为了突出礼节感、和仪式感，营造喜庆气氛，原本三百米的直线距离，变成了二公里的水路。

轿子船准备好了以后，送给女方的聘礼有香烟、老酒、喜糖、猪头三牲、双刀肉、富贵魚、礼金、鞭炮，还有一床叫做还娘家席子。

农历腊月廿日，当地俗称老年根。陈喜太家亲友汇齐，高朋滿座。当地的习俗是要请通庄酒。即每家每户最少要有一至两个家庭成员参加宴会到场祝贺。当时的人情钱是2元、5元、10元不等，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人情出于往返，人情逼似债，头顶锅儿卖，亲戚朋友看得起你，大头大脸的请你，你玩个一毛不拔，看你这张老脸往哪搁.

农村办喜事通常是提前三夭杀一只大肥猪，猪是自己喂养的，这样置办宴会的大部分食材就有了着落，这边男方亲友提前一至两天就上门帮忙了，张贴喜庆字画，摆布洞房陈设，协调洽谈男女双方的婚礼细节和过程。

按照习俗轿子船上去迎新的还有一个小男孩.，据说新娘进门就能生一个小伙(即儿子)，还要带一只大公鸡，据说这样可以让新娘到夫家去变得勤劳。船上要备好喜糖喜烟，如遇半路上有人善意的刁难，可以用香烟和喜糖打打招呼摆平好事者。另外船上还要准备鞭炮，专门用于轿子船行进过程中传递信息，让女方做好迎新准备。

轿子船出发前，大家要吃一顿发轿午歺俗称发轿酒。

司仪由当地的长辈或名人担任，轿子船启动之前需要放鞭炮告诉大家轿子就要出发了。主要是营造一种隆重热烈的气氛。各位佳宾一起动手将烟酒糖，猪头三牲，花布被面搬上船头。船在众人的祝福声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四篙联动，这四位篙手分別是吴家绪、吴家华、吴家浪、吴家友，他们都是本生产队一等种田能手。他们口中叼着香烟嗳着酒气，腆着个肚子个个紅光滿面准备出发。新郎陈明龙一身崭新的军装，显得更加英俊潇洒，充滿了幸福的自信，当然他身上的香烟和喜糖是不能少的，一路上有热情的村民善意的祝福，随时要站出來意思意思。

轿子船离开码头，沿庄沟河向东，出横纵大队坝头右拐向南到大头盆(地名)再右拐向西，往楼子头村，那天我是舵手，司仪关照，若当天遇到办喜事的喜船相对开，则不必耽搁打个招呼走人，若遇同向而行的喜船则要尽力超出。若遇到办丧事的船则需要实行躲避，尽量远离不可发生刮擦。船过了楼子头村再向北就到了吴杨三队直通新河的坝头了。按习俗此时需要放鞭炮告诉女方亲友轿子船快到了，这時大约下午四点钟。鞭炮一响，田间干活的乡亲们纷纷聚拢过來讨要喜烟喜糖，新郎愉快的接受祝福力求让他们每个人都滿意。乡亲们都十分慷慨的祝贺新娘新郎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轿子船进吴家厦南坝头以后，一直向北行进不远，再向西拐一个湾就到了新娘子的家了，这時候岸上船上鞭炮齐鸣，众亲友一阵忙碌，先将轿子船停靠好，放上跳板上船将彩礼一一搬上岸，放在女方家堂屋正中的供桌上。

新郎滿面笑容，一身戎装越发显得光彩照人，逐一的和各位亲友握手问好。

新娘早已梳洗打扮完毕，只见她一件大红灯芯绒棉祆，一条洁白的兔毛围巾，两条齐肩短辫乌黑发亮，牙齿雪白亮丽，酒窩笑靥如花，眉目顾盼传情，唇红齿白欲语还羞，下身穿一条大红灯芯绒长裤，足下穿一双大红绣花布鞋。这一身衣服从头到脚都是新娘自己裁剪缝制的。

新娘的一群闺密此刻都围坐在新娘的闺房之中，喝令孩子们快将房门关上，新郎官想进门必须拿红包來。

新郎立即遵命，不断地从门缝中向里递红包，俗称开门封子。紅包里面的人民币数额。大都是两个亲家和媒人事先商量好的。一阵嘻笑喧闹之后，房门打开了。一对新人在堂屋当中的八仙大桌上席坐定，四位轿夫左右坐下，我作为伴郎和伴娘一起坐对席。司仪宣布上三道茶。第一道茶，即每人三只清水荷包蛋茶，事先打你招呼，你不要穷吼統统吃掉，好戏在后头呢。蛋茶吃罢撤去茶碗。第二道茶是茶食，依次端上四个盘子，分别是桃酥、京果，麻球、和蛋糕，每人一杯清茶。须臾，第三道圆子茶端上了桌，每人一小碗汤圆，农民自己种的糯稻，用土法石舀冲对加工成的糯米靣，搓成的汤圆细白粘滑，香糯可口。三道茶毕。新娘的父亲吴守梅招呼众亲友一起入席，他们是村里村外的地方官，混得有头有脸的知名人士，家族里辈分较高的长辈，以及本庄本队每家的代表1一2名。一阵谦让之后众人基本按尊卑长幼坐定。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酒量大的逞起了英雄。酒量差的当起了狗熊，各种理由的劝酒，让你不得不喝，不喝对不起大家，不喝太没面子，明明搖摇晃晃舌头打结还说再喝无妨。众人热衷于欣赏，不時暴发哈哈大笑。接着就是闹饭，闹饭的高手要数庄上的大妈大嫂们，他们将小搪碗的饭团压的实实的，声东击西欲擒故纵，突然袭击稳准狠的把小碗里的饭团送进正在埋头吃饭的客人碗中，吓得客人们纷纷捂着自己的碗，有時候三个女人一起上，文的不行來武的，非要把个饭团硬倒进那些平時好事者的碗中。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倒进碗里的饭不许浪费，吃不了你兜也要把它兜走。一直闹到被闹者求饶，主人出来说情方才罢休。但是饭还是要吃的，庄稼人知道粮食來之不易。看得起你才跟你闹着玩的。

发轿酒进行的差不多了，新娘要出嫁了。此时还有一个赖床的习俗，娘家的同辈或长辈,都要给一个起床的红包，內装数量不等的人民币，以示催姑娘上轿，此時的新娘悲切切的向父母告别，这就叫哭嫁。父母早已千叮咛万嘱咐到婆家去的注意事项。然后由家族中的长辈最好是舅舅，或抱或驼上轿子船。另外一起搬上轿子船的还有女方的回礼，无非是富贵魚双刀肉各收一半。只看见新娘刚被驼出门，新娘的姐姐吴家秀立刻将新娘用过的脚盆里的水泼在了大门外，寓意把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希望新娘在婆家和睦相处，小两口恩恩愛爱白头偕老。

晚上八点十/\分。在一阵震天价响的鞭炮声中，轿子船在众亲友的关注和祝福声中缓缓启动，四位弄船高手用篙子轻轻一点，轿子船象离弦之箭向南进发。毕竟是隆冬季节快过年了，舱外寒气逼人，除了哗哗水声，四下里一片寂静，借着酒力水手们将船开得飞快。我的任务是掌舵，插隊几年,我掌舵的技术是得到大家认可的。此时一对新人早己钻入事先准备好的棉被中御寒。借助星光勉强可以看见前面就要到楼子头村的坝头了，水手们一起发力，我拿准正舵准备过坝，这时候麻烦事來了，刚才进坝时顺顺当当毫无遮拉。现在却不行了，轿子船稳稳当当地卡在坝头上动弹不得。

说到坝头许多人也许不知是何物有啥用处。农村的农田通常是几百亩或几千亩形成一处围堰，围堰四面大都是河或者是路，围堰內有河道用于生产运输灌溉排涝，每逄雨季堰内渍害严重，农民就近取土将豁口堵上，然后向外排水，降低水位让水稻露出水面得己呼吸。旱季则挖掉坝头用于行船抗旱和灌溉。

不晓得是哪个促狹鬼刚才喜糖喜烟拿的不如意，亦或是玩笑开大了，他们在坝头的水下加了几锹土，让我们的船搁浅了。大伙费尽心思把个船弄得摇头摆尾，就是原地不动，象生了根一样，天暖和可以脱了衣裤鞋袜下水推船。可现在是数九隆冬，哪个人被得住冻？

几个大男人折腾得滿头大汗，我们的船就是卡在坝头上动弹不得。大伙商量后决定：除新娘和一个小朋友外，其余六个大男人全部上岸让船减重浮起來，然后船两边的男人们一起发力，方才将船缓缓向前移动成功。这一折腾耗時两个多小时，一直到夜里十一点钟方才到达。

冬夜寒冷，农村的酒席下午五時就开始了，因为远方的客人要回家住宿，有一段路要走，迟了看不清道呀

男方家的客人都散了，厨师将整桌菜烧好上桌后都告辞了。没办法冷菜就冷吃罢。有撑船的水手向我抱怨，米甜酒不纯，喝到嘴里有水味，大冬天这些荤菜无法吃呀。我则代为安慰大家。因为连喜公公都忙累了上床休息了。

新娘新郎进了洞房，我这个伴郎也就下岗了。一整天的伴郎角色让我认识了农村婚嫁文化的习俗，也见证了农村农民的喜庆生活方式，让我在情感上更加贴近生活，彻底的溶进农村农业和农民这一社会群体之中。

下乡插队十一年，我和司徒公社吴杨四队的父老乡亲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那里是我的第二故乡，回城后我常常惦记他们，一有乡亲们上城办事，我总是把他们的情况一一问遍。回城四十多年了，我常常在梦里见到他们。二O一六年春节我特意叫我三弟驾车带我去看望乡亲们，发现村容村貌大体都变了，依稀记得旧時模样，发现和我年令相仿的同龄人大多数都去世了。更别说那些比我更年长的长辈了，只见到一位叫吴家其的老人八十多岁了。记得那年头他家经常揭不开锅，想不到他居然活了下來。

其他比我年长一辈的老人基本都离世了。也算是一种乡愁吧，当年那些十岁左右的娃娃们现在都成了大人，生儿育女成家立业了，他们也能依稀说出一些当年的旧事來。

再见了乡亲们，这里我还会再来的，衷心的祝福你们。

风吹草低

创作于二O二一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