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

陈晖

　　长假尾声，近郊闲逛。农家午饭后，怀抱满肚子的浓油赤酱，在午后秋阳喷出的今年最后一阵暑热里，血向脑子里涌着，浑身开始倦酥，眼皮开始瞌充，灵魂开始游离。

蹒跚着与同伴晃入一个小公园，眯缝着眼觅了一条长石凳坐下。阳光显然刚刚从石凳上移开，因为石凳还发着烘烘的热，暖暖地，我像个烘山芋一般地瘫软了。我把头仰向身后的柱子，脸朝着天，眼看着天。

四面团团地围着好多树，高的，矮的，犹绿的，见黄的。树的中间和枝叶的罅隙透出湖蓝色的天，初秋特有的颜色，大块小块的，像碧玉。几块很像小岛的云，庄严地浮在大海一般的蓝天里若有所思，而那些扯絮似的低飞的云，却急煎煎地奔着远方。时不时急急的一阵风摇晃着树，阳光便在树梢上冉冉的流动，在枝叶间粼粼地闪烁，迷人眼，催人眠。我的眼大概已经闭上了，因为眼前是一片迷蒙的粉红，我好像看到了眼睑里流动着的生命的血。





　　我听到了风声。飒飒的像绸子摩擦的，是右边那棵高大的楝树的细叶发出的，风一定正捋着它顶上毵毵的枝条，让我想起“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汩汩的像流水的，是风在抖落着左边那株枫杨的阔大的叶子，像在奏着“水边的阿狄丽娜”；侧耳边窸窸窣窣的，许是近旁那棵樱树上残留的黄叶在吟着“秋日的私语”；身后在扑落落大声叹息的，一准是墙角有丛大芭蕉，不耐地等着来年再红了樱桃。

两只苍蝇，围着我诉苦似的嗡嗡着，像在附和着不远处的两位老妪的对话，她们正抱怨这个长长的不肯离去的秋老虎。有鸟儿在调皮。其中两只一直在滴滴呱呱，好像在郑重地讨论着它们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咧着嘴在光天化日下睡着了，甚至某一刻也许这个人嘴角边竟然渗出了涎水，欲滴又止，惹得两只鸟忽然大呼小叫了起来。一窝麻雀在聒躁，很像幼儿园老师提问后小儿们争先恐后的叽喳，但我已经听不清他们的回答了……



　　风又起了，树叶不再唱歌，而像了大海万古如斯的单调的涛声。风把空气鼓起，浪一般地卷过我全身，涌过去，又涌过来。我甚至感到了我周身的空气的漩涡，而我则像一块沉睡的礁石。

有飞机飞过吧，我听到声音了。它是迎着太阳飞的吧，因为我看到它在青天里闪过的一道银光了。那么多人挤在那个芝麻点似的空间里从我头上飞过，好神奇呵。窗边的人埋首瞧着身下棋盘一般的大地，大地正呈现着丰收的美丽。其中有一位看到我了呢，忙向身旁的旅伴指点着我，“看，那边有个人，在阳光里睡着了呢！”Ta们于是大声喊我，我恍恍惚惚地听见了，但没法回应。于是Ta们拿起一块丝巾，撩向了我……我醒了。一片落叶拂过我的脸。



我睁了下眼，又半眯上，努力保持着初醒时那种头脑的混沌，身体的无力，耳边的恍惚，和眼前的朦松。偷得浮生半日闲么……。

我很用力的做了个鬼脸，张嘴缩鼻皱眉头，总之把头上脸上能动的都使劲儿动了一下，就彻底醒了。我软软地站起来，那片唤醒我的叶子从身上掉落下来。我捡起这片知秋的叶子，玩风车一样地捻着叶柄，轻快的追我的伴儿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