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昨夜失眠,两点多还没睡着。</p><p> 失眠总是不可预料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失眠。但失眠了就容易饿,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吃的。那会儿钻进我脑子里的食物,就是水煮花生。</p><p> 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在家搜罗了一番,到处找“带壳的花生”,没有找到。先生说,“你又不吃壳,找什么带壳的花生。”家里常备有油炸的花生米,他每天都要嚼一些,但我一点都不喜欢。在我看来,边剥壳边吃那才是乐趣。</p><p> 当半夜里的馋虫想起了水煮花生,童年的回忆便不可遏止地翻涌上来。</p><p> 小时候暑假回老家,通常正是花生成熟的季节。老家把收获那丰收果实的劳动叫做“刨花生”,这是我最最喜欢的农事活动,当然最乐意参与。无论多大的烈日,跟着大人们走很远的山路去地里刨花生,那真真实实的快乐到现在都记忆犹新。</p><p> 刨花生时,将整株花生挨着根部抓握在手里,使把劲拽出来,将泥土抖干净——这力道得控制着,轻重合适,要尽量把泥土抖干净,又不能把不够饱满的花生都给抖掉了,毕竟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不够饱满的花生也是花生,也是粮食。大人们大概怕小孩偷吃,时不时恐吓“吃生花生会拉肚子”,以此堵住小馋嘴们。一湾梯田里的花生完全刨起之后,还要用小锄头再翻一遍,把那些漏网的单个花生再拾捡起来。最后花生是连同枝叶一起用箩筐挑回家的,晚上,大家围着簸箕箩筐,把花生一个个摘下来,那些花生枝叶将会晒干了用作燃料——老家割稻子也是如此,除下稻粒的稻杆子最后也一样都晒干垒成垛,当作燃料。摘下的花生,当然第一时间洗净拿去水煮了一大锅,除了盐巴不放别的。洗花生也是很费力气的,拿个大桶搓呀搓的,洗出很多黑乎乎的泥,泥土里混着新藤的清香。很快,热乎乎的花生就煮熟捞出来了,这真是丰收的果实啊,怎么吃怎么香!</p><p> 这丰收的喜悦,还不仅仅在于吃。姑姑婶婶们会拿来长长的针、粗粗的麻线,把煮好的花生串起来,像佛珠,戴在孩子们的脖子上。这个时候,孩子们就眼巴巴地瞧着,挑着自己想要的最饱满的花生,等着那穿好的一串挂上自己的脖子,然后跟别的小伙伴炫耀去。挑花生的时候,要努力找那种三胞胎的,我们叫它“三粒公”,大概是“花生爷爷”的意思?谁脖子上挂的花生佛珠里“三粒公”最多,那可是特别值得引以为傲的。如果拥有一串全部由“三粒公”组成的花生佛珠,那简直就成了小伙伴们心目中的“王”。想吃的时候就随手摘一个,拉风极了。</p><p> 摘下的花生洗净后,不论煮不煮熟,下一步都是要晒干的。这时的我总是自告奋勇地看场子。老家的猪都是放养的,若不盯着晒场,一不小心大黑猪进来了,花生就遭殃了。而看场子的乐趣,自然不是为了获得长辈夸赞。晒场边种的是相思树,折一些树枝,搭一个小棚子,用装花生的麻袋垫在地上,可以躲在里边乘凉。过一会儿嘴馋了,就在旁边挖一个小土坑,抓一把花生放进去,薄薄的覆上一层土,拣一些相思树的枯枝叶放在土坑上,一把火点起来,待火灭了,热乎乎的灰继续覆在那层土上,等着余温将花生煨熟。相思树的枝叶特别容易点着,并且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总是让“作案”的孩子既兴奋又不安。这把火要烧多少枝叶,花生在土里要煨多久,全凭经验。反正对于孩子来说,在那样明朗的夏日里,时间就是用来消磨的,万一不熟,再来一把火就是了,只要不把花生烧焦,那香喷喷的花生是值得耐心等待的。等到耐心终于耗尽,用树枝把灰烬拨开,将花生一个个挑出来,等不及冷却,就迫不及待地剥开送嘴里,那个香啊,真是我童年时代最美味的记忆之一。</p><p> 小学时学习许地山的文章《落花生》,“父亲”说的那句 “你们要像花生一样,它虽然不好看,可是很有用”对我们这辈人可谓影响深刻。小小的我自然也立志要像花生一样,“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讲体面,而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这篇文章也加深了我对花生的喜爱。多年以后,儿子学习了这篇课文,却来问我:“不是说每天一个苹果让人远离医生吗?为什么我不能做苹果一样又好看又有用的人呢?只要对社会有用,长得好看高高挂在枝头又有什么错呢?”我一时语塞,良久回答他:“你可以做苹果,我还是喜欢花生。”</p><p> 对花生的超乎寻常的爱,也许只是因为小时候我那般地与它亲密接触过。如果小时候家里有棵苹果树,也许我对苹果也会有超乎寻常的爱吧。</p><p> 2021年国庆期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