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破”字

毛歌

顾随先生讲杜甫诗歌，用尽平生感情，令人读来咏叹不已。

“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

顾随先生把这个“破”字，理解为完结，字面上是接近的，但意思没有讲解透。

杜甫喜欢用“破”字。如：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又如：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诗歌的题目里，就用“破”字。破，开口音，这个字发音出来，符合老杜风格，是力气上的事情。一般人不敢用，怕用，担心用错字了。杜甫有这个情怀和胆识，一个字到了他的手里，就可以发出来特别的力量。这一点，只有老杜能够胜任。今天的诗人，要么随意运用，比如“开房”，用在自由诗里面，俗，而且痞里痞气。自由诗是最难写的，今天的诗人以为自由任性，距离自由诗的精神十万八千里以上。所以，今天写诗的人，都是做诗，用顾随先生的话说，是做态。也就是装腔作势。今天的诗人最会装，装逼。

回到“二月已破三月来”这句。二月之后是三月，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我们老家，真正的雷声，不是在冬天，而是在春天。春天的雷声，大，突然，轰隆隆一阵接一阵。春雷阵阵，我们村子里的孩子在学校读书学成语的时候，比城市里的孩子懂。我们就住在山窝窝里，后背山都是竹林。春雷阵阵，竹笋就破土而出。

杜甫用“破”字，有劲 ，有力。按照后面一句“渐老逢春能几回”，就更能懂得杜甫的心情了，非“破”不可，这时候，我们再读，就悲壮起来了。中国古代真正的好诗，都必须渗透进去读，要让这个字形成一种势力，攻击我们读者。我们现在是凭感觉，任性，就像手机刷屏，或者玩抖音，你得到的都是感觉，最后还是感觉疲劳。杜甫这两句 ，一讲时序，一讲人生命运，他是不甘心的一个人，是拼命都要追求理想的人，不破不行。一年又一年，冬去春来，人却慢慢老了， 又可以再见到几回春天啊？

我们说枯木逢春，杜甫说渐老逢春。真是泪痕满满，又看不见泪痕。杜甫的诗歌，读几首，用心读几句，就有深刻体验。英国诗人雪莱说：

冬天来了，

春天还会远吗？

这是期待，是热烈，是眺望，是浪漫。杜甫是回首，是悲叹，是沉默，是忧伤。雪莱是在冬天感叹，而杜甫是在春天的怀抱里感叹。老杜的感叹，是真的。真而烈而忧而悲，所以，光读“破”字，就不能“完结”，不破最好，一破就紧张，有了警报一样。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