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馒头山草垛山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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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馒头山草垛山散记

2021.10.06

山河故人，巷陌旧事，人们念念不忘的家乡不过就是这两个词吧。

山阴县城不大，坐落在洪涛山东麓和桑干河谷过渡地带平缓的坡上。低矮的房屋，杂乱的小院，曲曲折折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小巷，树木稀疏并不宽阔也并不整洁的街道，这就是我儿时记忆中故乡的模样。十字街，大桥沟，闫家巷，南大道，亲朋好友，街坊邻居，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这里吃喝拉撒，行走坐卧，嬉笑哭闹。

幼时脚短，上学放学，走街串巷，追鸡撵狗，追逐嬉闹，足迹不过方圆二里，可那已是我童年全部的世界了。

稍长，腿长了。到了夏天，偶尔会和几个同学骑行七八里土路，到桑干河边游玩，这样的骑行已堪称远足。河畔绿草如茵，星星点点开着红色黄色的小花，煞是好看。浑黄的河水缓缓向东北流去，盯着水面看会有几分眩晕。

再后来，上大学了，工作了，同学亲友越走越远了，回老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这十多年来，小城变化很大，当年低矮的屋舍大多不见了踪影，只是街巷大致保留了原来的走向和格局。童年回忆，似乎失去了依归，朦胧了，模糊了。少年心思，也像被风吹过的云烟，淡了，散了。

该说说山了。

县城南边三十里许，一道山脉拔地而起，很像是一堵长长的青黛色的墙。天气好的时候，山前的沟沟壑壑能被清楚地看见，大部分时间则是紫岚氤氲、云雾缠绕。小时候，对着这座山，常常会想，山里面会不会藏着狼虫虎豹，也许还有好多神仙鬼怪吧。

此山属恒山余脉，山阴这段叫翠微山，山阴正是因为在翠微山之阴而得名。几千万年前，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席卷了整个亚欧大陆。也就在那个时候，大同盆地整体陷落，恒山山脉急剧抬升，巨大的落差使这一段山脉显得异常雄伟。

略偏东南方向，山上有两峰突起，形状甚是奇特。东边山顶平而广者，叫草垛山；西边山顶圆而尖者，叫馒头山。

此二峰也叫佛宿山、夏屋山。至于这两个名字是二峰各据其一，还是草垛山一峰独占，资料散乱不好考证了。但这两个名字，确实给这两座相距不远的山峰，增添了些许神秘的色彩和历史的味道。

《山阴县志》卷二之“山川”篇：“佛宿山，县南三十五里。金王拱碑云：‘文殊大师留宿处’。山下出水，名何家泉，又名覆宿山，俗名草垛山”。

《史记·赵世家》：赵襄子元年（公元前475年）“北登夏屋，请代王”。洪武《太原志》:“夏屋山，在代州东北三十里，一名下屋山，又名贾屋山。”万历《太原府志》山川篇：“夏屋山，俗名草垛山”。

想必，这两座奇峰应该是好多山阴人关于家乡的共同的地标式记忆吧。

工作以后回老家，或火车或汽车，或盘山或钻洞，常从此山过，每有登临意。探秘？寻幽？访古？好像是，好像又不是。其实说不清究竟为了什么，只是想上去看看。想驻足凝视，看看这两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山峰；也想极目远眺，看看山下那片陌生而又熟悉的故园。时间一长，这竟成了一桩心心念念的小心愿。

去年由于工作关系，认识了一位老乡。他的微信昵称夏屋山，故土情怀从名字中就露出端倪。近日得暇，欲了心愿，试着联系这位老弟，果然一邀即应，于是相约10月2日一同上山。

事先已探得登山线路。山阴一侧，山高坡陡，只能徒步上去。代县一侧，有风电机场修的施工道路可驾车直达。如此可免登临之苦，却能遂登临之愿。

代县下高速，108国道沿滹沱河谷东行，再分枣线北行至胡峪，复西行赤岸村方始入山，再往前行则是地图导航的终点胡家滩。

赤岸村到胡家滩这段路沿沟谷蜿蜒而上，路极狭，仅可容一车通过，路况尚可。可能是山中气温低作物成熟晚，尽管初秋已至，小路两侧的高粱、玉米、黍子等庄稼还未收割，黄绿的枝叶在秋风中簌簌作响。偶尔会遇见三两村民，看见有车经过就停下脚步打量几眼，而后又默然前行。落下车窗，打开音乐，清凉的空气似乎能浸透每个音符，本就飘渺的乐声更加高妙清远。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沙沙的声音，越发衬得这山间小道亘古如寂。

胡家滩再往上就是风电机场的施工道路，路面坎坷，布满了碎石。修路破坏了山体，沿线植被剥离，裸露出刺眼的白花花的岩石。

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车子就开到了草垛山、馒头山之间的鞍部。鞍部地形较为平坦，驱车东可直达草垛山峰顶之下，西可直达馒头山峰顶之下。从鞍部平面到二峰峰顶，垂直高差都大概有二百来米。馒头山是整个雁北地区，也是恒山山脉的最高峰，海拔2426米。草垛山略低，海拔2360米。

山上大面积分布高山草甸，背阴处有成片松柏树林。秋分已过，寒露将至，晋北大地秋色渐浓。不过这里山顶没有大片阔叶林，缺乏浓烈的秋的色彩，只是草木微黄，鲜花不在。

也算是走南闯北，看过不少名山大川。平心而论，这里景色实属平常，而且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此番登临，本就不是为了看景。

草垛山

历史感还是有的。

这座巨大的山体的主体部分，是形成于25亿年前的太古代的变质岩。仅峰顶和北麓部分山体，残留了5亿年前后寒武系的海相灰岩。也就是说，现在这座拔地擎天的大山，那时还是一片汪洋大海。是其后的构造运动和地质作用，让大海变成高山，高山夷平成陆，陆地下沉为海，如是周而往复。我曾在一首小诗里写过，“莫道此山屹如恒，苍茫大地亦浮沉”。在地质的时空观里，沧海桑田从来就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地质学是最具沧桑感的历史学。

前文说过，赵襄子元年“北登夏屋，请代王”。其实这段简短的文字背后，是一段关于权力和权谋的血淋淋的故事。公元前475年，晋国卿大夫赵简子去世，他的儿子赵襄子急欲扩充赵氏势力，当年就以开party的名义把他的姐夫代王请到了夏屋山上。酒酣耳热之际，让厨师用铜勺把代王击杀，随后一举灭了代国。然后就是韩赵魏三家分晋，然后就是秦皇汉武魏晋南北朝。

北朝先是北魏，北魏分而为西魏、东魏。又是然后，北周、北齐又分别将前者取而代之。北齐天保年间，馒头山草垛山一线也修筑了抵御胡敌的长城。想来当年高大的城墙，如今不过也只是依稀可辨。

要说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怀古。行前查了点历史资料，如今登上山来，俯仰天地之间，难免生出些许历史的感慨。

馒头山

馒头山就在眼前，但离峰顶还有二百来米，尚需奋力攀爬。山石嶙峋，山势亦陡，曲折盘旋，终于登顶。

登上馒头山

所谓会当临绝顶。如今登上山巅，只觉疾风劲吹，呼啸作响；但见高天流云，鹰隼飞旋。

向北面山下望去，空气不够通透，烟雾升腾，隐约可见平展展的田野阡陌纵横，或长或短的道路把田地分成了大大小小的颜色或明或暗的方格。偶尔能看见稍近处公路上小虫似的汽车静静地滑过。山阴县城难以辩识，只能大概判断位于西北方向。

恍惚之间，耳边疾厉的风声中似乎能听得见呕哑的乡音，眼前灰蒙的烟障中似乎能看得见乡人行走的身影，所有的往事似乎都在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地配合着重现。也许这就是故乡吧。

也许，所谓故乡不过是承载自己童年少年以及所有轻飘飘的旧时光的一句话、一首歌、一个地标抑或一段难忘的记忆吧。

“身闲时序好，且登临。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古人这段词句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就把这句话做为这篇散记的结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