糁

指手摩天

　　十一长假第二天的清晨，我在泰安的酒店里，起床后，伸着懒腰，准备下楼去吃早点。刚一迈腿踩台阶，大腿肌肉便一阵酸痛。昨天登泰山是徒步上，徒步下的，因此，异常疲劳。睡了一夜，虽然疲劳减轻了许多，但腿部的酸痛还在。

好在台阶不多，才十几节而已。

在酒店的院门口正好遇到了手里拿着一个小锅的老板娘。老板娘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半袖花式衬衫，长着一张富态的瓜子脸，大概不到60岁的样子。

我问她附近哪里有吃早点的地方。她说，我正要去打糁，你去吗？我一愣，但赶紧说道，好啊，好啊。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在嘀咕，这糁是什么呢？

我跟着她走出胡同，到了马路边上。

老板娘指着马路对面的一个老式小区对我说，就在那个小区里。一般小区里都会有早点。然后她问我，你吃过糁吗？我说，是不是甜沫？我前几天在滨州吃过一次。她低头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说，不一样的，糁是我们这边的吃法。

哦。我眼球一转，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跨过马路后她又问我，你是北京来的？我说，是的。她说，哦，你们那里是不是管油条叫焦圈啊？我连忙说，不是，不是，油条是油条，焦圈是焦圈。焦圈是圆圆的，小小的，就像手环一样大。我用手指指了下她手腕上的手镯说道。她抢着我的话说，脆脆的，对不对？我说，没错，没错，经常是就着豆汁儿吃的。

哦。这次轮到她眼球一转，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了。

她接着问我，你昨天去登泰山了？我说，是啊，幸亏昨天白天就下来了。我从抖音上看到，昨天夜里登泰山的人那可真是人挤人啊，想想就有点后怕。我问她，你们本地人登泰山是免费的吧？她说，我们是办年票，100元一张。

哦，这比我昨天花115元买的一张一次性的门票还便宜15元。我心里这么核算着。

通过一扇敞开的小区院门，就走进了一个由一片七层的板楼所组成的住宅小区。从楼房的老旧程度上看，这个小区应该是有年头了。其中一楼的一些临街住户都开着这样那样的小门脸，做着诸如超市、理发、按摩和房屋中介之类的小买卖。我抬头仰望着这些看上去至少有30年房龄的七层小区楼房想，这楼里会有电梯吗？

饭馆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抬眼望去，在一层的屋檐上，有一大块突出的箱体招牌，上面的红色油漆已经褪色发白，似乎在向每一位即将踏入他家饭馆的食客昭示着饭馆的年代以及档次。上面贴着六个凸出的大字：向阳清真糁馆。清真两字是黑色的，偏小；向阳糁馆四字是黄色的，偏大。我对这四个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首先，它让我知道了老板娘嘴里说的糁原来是这么写，这对其它没有吃过这种小吃的外地人来说基本上就是一个生僻字。另外，饭馆的名字“向阳”二字让我想起了遥远的童年。也许这也正好透露出了这家饭馆成立时的年代背景吧。

果然，这是一家与众不同，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似乎带有某种时代烙印的社区饭馆。

饭馆虽然不是很大，但很宽敞。中间整齐地摆着七八张木制条形饭桌。屋顶是老式的白色方形石膏板吊顶。屋顶上均匀分布的四块磨砂玻璃的里面镶嵌着四组日光灯，透过磨砂玻璃射出的柔和灯光把整个饭厅照的非常敞亮。有三桌客人正在用餐。一桌是两个六十出头的男子；另一桌是一男两女，同样是上了岁数的人；再有一桌是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大概刚上学的儿子。餐厅的一角摆着一张长条柜台，柜台上长条笸箩里堆放着一根根金黄色的油条。旁边的塑料袋里放着一沓沓的山东煎饼。此外，还有一罐罐的辣椒油香菜之类的调料。而糁则是在一个镶有一大块玻璃窗的封闭操作间里熬制的。工作人员都是穿着整齐干净的工作服，眉眼舒展，落落大方。给人一种过去国营大食堂的感觉。与现今的那些小型私人饭馆的从业人员很是不同。

老板娘告诉我，糁有大份小份，大份6块，小份4块。她要买一个大份的，带回去和女儿一起吃，她建议我也买份大的。说完，就打了份大的，装在小锅里提着回酒店了。

我扫了一眼其它顾客桌子上盘子里的食物，然后就照猫画虎地学着他们点了一张山东煎饼，两根油条，一份凉拌葱丝牛肉。煎饼分小米面和玉米面两种，我点的是小米面儿的。由于担心眼大肚子小，所以糁还是点了一个小份儿的。

乍一看，这糁就像是一碗粘稠稠的鸡蛋汤，用筷子一捞，原来汤底还有几片牛肉。查了一下百度，原来这糁是多音字，有（sá ）、（sǎn)和(shēn)之分，而老板娘的发音是（sǎ ）。糁从文字上讲就是用肉作成的汤羹。多用鸡肉或牛、羊肉和麦仁、面粉、葱、姜、盐、胡椒粉、五香粉、香油、酱醋等原料一起，经多道工序熬制而成，汤稠味浓，讲究“热、辣、香、肥”。我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擓了一点，放在嘴前吹了吹，然后慢慢地嘬一口。嗯，果然如资料上所说，味道鲜美，汤汁润口。我又拿起煎饼，裹上油条、牛肉和葱丝，送入嘴里，咬住，接着就是呲牙咧嘴，甩开腮帮子开始一通梗脖撕咬了。这吃相让我想到了狮子老虎和狗，也让我想起了苏轼的词：“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在这里当然要修改一下：“休对鲁人思鲁国，且将新火试新糁。煎饼趁年华。”吃山东煎饼一定要趁年轻，否则等到岁数大了，吃张煎饼，掉颗牙，那实在是件划不来的事。

正吃着，从门外又进来一对夫妇，岁数同样在六十出头。其中那男的刚一进门就冲着正在喝糁的那两个男子中的一位兴奋地呼喊起来。那位喝糁的老者同样也看到了来者，立刻站起身来迎了上去。瞬时，两人的手便握在了一起，寒暄了起来。原来两人是过去多年的老同事。刚进来的老年夫妇是住在这个社区里的退休职工，而早来的那位是专门陪着朋友来这里喝糁的。刚进来的男子指着身旁的女人向对方介绍到：这是嫂子。于是，那位男子立刻又点头哈腰，热情地向嫂子问好。

寒暄过后，新来的夫妇点完早点，在另外一张饭桌前坐了下来。很快服务员就把糁、油条和牛肉端了上来。两人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早来的男子先吃完了，起身到柜台前结账。他向服务员问了那对老年夫妇的账单，准备一起付款。正在吃饭的夫妇中的男子听罢，立刻起身，坚决劝阻，于是，两人便你推我搡地撕扯了起来。最后，还是那位年轻一点的男子替老年夫妇结了帐，四人一共60元。

男子走后，老者低声对自己的老伴儿说道，我们俩是27年的同事了。

一男两女也吃完了，一共花了57元，把剩下的油条打包带走了。

啃完了一根煎饼裹油条卷牛肉大葱，喝光了一碗糁，我也站起身来。一份牛肉10元，一张煎饼、两根油条各1元，一碗糁4元，一共16元。结账时，服务员问我，你是那酒店老板娘的房客吧？

我说，对。

付了款后，我擦擦嘴，心满意足地迈着方步走出了向阳糁馆。

我忽然想起，那次骑车路过大学室友文向雷的家乡临沂的时候，就曾经喝过这糁。对，没错。就是这个糁，只是各地的做法略有不同罢了。

回到酒店，我又查看了百度。据春秋时代的名著《墨子非儒下》记载：“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意思是说，孔子被困于陈国蔡国之间，七天没有烧火煮饭，喝不加米粒的灰菜汤，面色疲惫不堪，然而还在室中弹琴唱歌。

可见，在春秋时代就已经有糁的说法了，距今至少也有2500多年了。

又说，在山东省政府发布的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有9个项目入选。其中代表临沂传统饮食文化的著名小吃：糁，则赫然在列。而临沂就在泰安东南，距离不过一百多公里。与泰安一样2500多年前同属于鲁国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