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垦利,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一个小县城,应该是黄河一路蜿蜒而来,最下游的一个小县城,东靠大海,黄河的南岸。</p><p class="ql-block">爸爸和妈妈的老家都在黄河北岸,这和垦利的南岸却不是正对着的。要走一个反向的Z字形。小时候,回老家的路线是,从垦利县城一路向西,在黄河东岸,在刘家夹河坐船来到黄河西岸,继续一路往西,倒数着黄河大坝上的防汛屋子编号,到了利防001号屋子,此处的黄河又成了东西走向的了,往大坝南边下河滩,那就是奶奶家,往北下进村就是姥姥家,过了一号屋子就是滨州的地界了。</p><p class="ql-block">黄河是母亲河,当之无愧。黄河下游龙摆尾,所过之处都是土地肥沃,种啥长啥的。爸爸对故乡的爱,多来自黄河水的厚爱,又大又甜一掰两半离核离骨的桃子;尤其记得的是,爸爸告诉我们,鬼子扫荡是万不敢到滩区的村子里,当被追击的人,翻过大坝,跑进滩区的浓密庄稼或者是果树林里,鬼子就会放弃追击,朝着枝叶茂盛而幽深处,放几下空枪而悻悻作罢。</p><p class="ql-block">爸爸讲的滩区故事和妈妈小时候的经历是相互佐证的。妈妈小时候的村子在大坝之外,妈妈说那时候的河滩确实很神奇。跑匪患的时候,有个媳妇挎着小包袱,强烈的求生欲望能让她跳过猪圈,<span style="font-size:18px;">跺哒着缠过的小脚,爬过大坝,消失在茫茫的河滩密林中,而得以逃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那时候的黄河,就是一匹没有驯服的野马,时而温顺造福沿河两岸;暴躁起来也会让沿河而居的老百姓叫苦不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姥爷是河务局的职工,他的工作是赶车,胶皮轱辘的大马车,更多的时候是运输防汛物资。早春的凌汛,垒叠的高高的像房屋一样的大冰碴顺流而下,利若刀锋,能把挡路的大船拦腰齐齐斩断。遇到大量冰凌堆积,就要炸冰,姥爷和他的同事们就会去冰面上排布炸药,这是非常危险的人工操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夏天雨水多,黄河有夏汛;丰收在望的时候,也会遇到秋汛。那时候的黄河也是有枯水期。</span></p><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能记住的黄河发大水,是1976年,那一年我上小学一年级,记得爸爸特意请假回老家和叔叔一起守家,后来爸爸告诉我们是在树上搭的窝棚里,听到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奶奶家在村子的最东北角,偶有上游飘来的破桌椅,柴火垛,有时候还会有垛码好了的庄稼在这里旋转,爸爸会和邻居们想办法打捞上来。等汛情稳定一些的时候,爸爸和他的同乡同学,会坐在大铁锅里,用木棍子撑着,互相走动,互相打气……</p><p class="ql-block">这次秋汛让老家的土坯屋再次坍塌,第二年秋天,放秋假的时候(这是我记忆中的唯一一个秋假),爸爸带着我回老家,要把滩成泥土的房子重新盖起来。</p><p class="ql-block">当时盖房子,还是砖房子,是一件天大天难的事。大人多难我不知道,还是个孩子的我,只知道我很馋,吃不上油水,吃不上馒头很靠得慌。</p><p class="ql-block">终于捱到了上梁的那一天,很隆重的仪式,梁上贴着上梁大吉的红纸条,还有一串红绳编的铜钱,好像是还放了一挂鞭,喜气洋洋,连厨房里也是如此。奶奶蒸了一锅白面馒头,草编的锅盖缝隙里透出袅袅水汽,我就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掀锅了,一股热气伴着馒头的香气迅速填满了整个炊屋,奶奶呵嘘着从笼布上拾起一个馒头,递给我说,快吃。我从奶奶手里一把抄过馒头,双手捧着,绕道屋背面,几口就吞咽下去。跑回炊屋里,再看,空荡荡的了……</p><p class="ql-block">半个月的操劳过度,爸爸累的吐血了,这时候的新房也基本收拾停当,也到了开学的时候了,爸爸就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回垦利的家里。</p><p class="ql-block">这时候的黄河已经是枯水期,大片的河床列张扒纹的裸露着,也有地势洼的地方蓄满水,船是无法浮起的。</p><p class="ql-block">只能趟水过河。选了人多的地方下河,爸爸扛着自行车在前面随着人群试探着走,边走边嘱咐我跟紧,我一手牵着爸爸的衣襟,一手使劲徒劳地提着已经挽到大腿的裤脚,水早就浸湿了我的裤子,夏末秋初的黄河水,黄黄的,浑浑的,感觉有点凉,我也有些飘,有点晕,头重脚轻,脚丫子狠狠地抠着河床的泥沙,唯恐被河水漂起来,冲走。</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到了1981年暑假,妈妈生病在滨州住院,爸爸陪床,妹妹还小,住滨州二姨家,哥哥年龄大点,又是男孩子,蛮有能力骑车任意四处借住。我,只得独自留在黄河滩里的奶奶家。突然有一天,乡亲们惶惶然,咋呼着说黄河漫滩了,洪水马上就要来了。叔叔一把抓过我,摁在车自行车前梁上,骑车往北一路狂奔,一边狠命地蹬着车子,一边不迭声地嘱咐我,哪里也别去,赶紧去姥姥家。车到坝跟底下,叔叔大声说,快往上爬,扭头又使劲地蹬起车子回去。</p><p class="ql-block">爬过大坝,到了姥姥家,吓得突突乱跳的心稍稍平静,不知险恶的我,很快就随着小伙伴们又到大坝上。大坝上站满了内心焦虑不安的大人。下面的河滩里,姥姥邻村的精壮乡民自发组织,挥动着铁锨和镐头,拼命地挖土,堆成一条细细的土坝,一心想挡住洪水的肆虐,保住丰收在望的庄稼,一家老小的吃食。</p><p class="ql-block">快跑啊,大水来了!大坝上的人惊呼着,指点着,从大坝决口子里拥挤出来的黄河水,混酱酱地,张狂恣意地自东往西滚卷而来,迫得村民匆匆往大坝上爬。</p><p class="ql-block">那天正好是姥姥村里赶大集,来赶集的滩里的老乡们,听到信儿,都呼呼地往家颠,故土难离,穷家难舍啊。有个瘸腿的剃头匠,慌忙扔下家什和顾客,拄着拐,被呼啸而来的洪水追撵着,一路狂奔,洪水的第一个浪头拍到村边防台上的时候,他死命地抱住屋后的一棵树,被洪水卷走了一只鞋子。</p><p class="ql-block">这情景,这<span style="font-size:18px;">样子</span>我看得清清楚楚,记得也是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沿着坝坡上,从低到高,插着一些庄稼秫秸,是大人插上的,这是大人们在测量水位的上涨,很快,一棵棵的秫秸被淹没,<span style="font-size:18px;">洪水所过之处,一片土黄,一片水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东南边</span>河滩,我的大姑家,西南边,我刚刚逃离的奶奶家,再往南,还有我的小姑家,都在一片泛滥的洪水中,挣扎着。</p><p class="ql-block">累累的瓜果庄稼,匆匆返家的赶集人,奋力保家的邻村人,将妇携孺逃亡的人。河滩里的亲人有的在拼命的往高处巴拉东西,无望而充满了希望。<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坝的北岸,可以暂时保住家园,但是好多河滩里的庄稼也被淹了。他们的亲戚家人还在河滩里。</span></p><p class="ql-block">我站在大坝上,咫尺之间两重天,看着这一切,我的心就像四处逃窜的动物,充满了惊恐。只有姥姥家,给了我安全。</p><p class="ql-block">这一年我12岁。</p> <p class="ql-block">当时,姥爷单位,河务局的院墙上,写着“一定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只准水不来,不准我不备”的标语和口号,经历过发大水的之后,小小的我,心里竟有了大大的认同。</p><p class="ql-block">四十年了,黄河的事情办的是越来越好,我再也没有经历凶险的洪水,黄河一年四季也不再断流。</p><p class="ql-block">树越来越高,</p><p class="ql-block">水越来越清,</p><p class="ql-block">景越来越美。</p> <p class="ql-block">可是,在仲秋的时节里,黄河又一次出现了汛情预警,我的心里却没有儿时的惶恐和惊吓。</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现代化的预警实时播报,机械化的防汛布控严密,让我和我的家乡安心;一杆杆的旗帜在秋风秋雨中飞扬,一排排的先锋队严阵以待,让我和我的家乡放心。</span></p><p class="ql-block">保卫黄河 保一方平安的誓师彻响,<span style="font-size:18px;">凝聚起来的是所有人的心,</span></p><p class="ql-block">哪有岁月的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