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福里舊事

陈文明

听说源福里快要拆迁了。日前，我迫不及待又去看了一眼。 　　这里曾经是犹太难民的家园； 这里与当年号称“远东第一大监狱”的提篮桥监狱的外墙仅一路之隔； 这里也曾经留下过我青春年少的足迹，发生过令我终生难以忘怀的往事……。 　　 　　源福里，位于上海虹口区提篮桥地域的唐山路，1927年建造，距今已近百年。 弄内共有房屋一百余幢，系美商所建，属石库门结构的新式里弄房。 说到石库门，在此追溯一下石库门建筑的历史和变迁。 之所以称“石库门”，是因为每一幢房子都有一扇以石料箍着的黑漆木质大门，这种用石条围箍大门的建筑，起初被叫作“石箍门”。其后因脱胎于宁波方言的上海话中“箍”和“库”发音相近，久而久之，就被称之为“石库门”。 　　石库门建筑内部既有体现江南院落民居风格的天井、客房、厢房等，外墙又融合了欧洲联排式的结构特点，是中西合璧的结晶。山墙上的中式屋檐和巴洛克风格的西式装饰共存。这种中西合璧的风格，不仅体现了石库门面向中国民众的明确定位，也体现了中华民族聚族而居、以合为主，分而不隔、互相照应，对外封闭、对内敞开等特点。 　　 石库门是上海极具代表性的民居建筑，不少上海人都对它有着很深的情结。在岁月的长河中，它记录着市民在此生活、见证着不少文人学者的作品在此诞生，就像是百年上海的缩影。 在过去的百多年中，有好几代上海人的青春岁月及至全部生命，都是在石库门里度过的。 现在，我们尽管岁月老去、尽管容颜变迁、尽管迁入高楼别墅、或者远居海外，但只要一谈起石库门，只要看到石库门的影像，都会有一种抑止不住的激动。 　　 上海的早期石库门建筑。 　　而100多年后的今天，石库门建筑逐渐演变成为现在这个模样。 　　 现在我空闲时仍喜欢经常去逛逛陕西路、南昌路、瑞金路、黄陂路以及思南路一带现如今保存较为完好的石库门弄堂建筑，对这些历经百多年而不衰的经典建筑惊叹不已！ 　　新天地的建成，标志着上海从石库门住宅旧区到文化新地标的蜕变。 　　中共一大会址就坐落在新天地区域内。 　　新天地区域通过对老石库门建筑采取拆迁和改造两种方式，使之兼具商业和居住两种功能，使人在视觉上感到焕然一新。 　　 源福里整条弄堂的地下铺有煤气管道。在“文革”前，上海的弄堂住户使用管道煤气的还比较少见。 二战爆发后，源福里成为当时日本人建立的隔离区内犹太难民居住点之一。 　　1933年至1941年，上海接纳了近三万名来自欧洲、从纳粹魔掌下逃离的欧洲犹太难民。他们大多居住于提篮桥一带的唐山路、舟山路、霍山路、长阳路，与当地居民和睦相处。至1945年战争结束，大多数犹太难民得以幸存并全部离去，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成了以色列复国后的第一代开国元勋及臣民。 布鲁门撒尔，犹太人。美国卡特总统在任时期的财政部长。 他在儿时曾住在离源福里不远的、同属于提篮桥区域的霍山路59号。 布鲁门塞尔13岁时和全家作为犹太难民在此生活、避难。 图为布鲁门塞尔于92岁高龄时故地重游。 他在曾经做过礼拜的摩西会堂（现称“上海犹太难民纪念馆”）和曾经就读过的小学旧址久久徘徊。 他动情地说：“没有提篮桥，就没有今天散布在世界各地的犹太后裔。” 　　霍山路上有几排很漂亮的建筑，当年这里有“小维也纳”之美称。 人们都说犹太人精明。记得以前上海人如果形容某个人精明，就会说：“侬阿是犹太人呀？” 沿这几栋漂亮房子再往前走可以看见一座小而精致的公园—霍山公园，据说是当年犹太人建造的。 小时候我经常会来这里玩耍。 　　55年前夏末初秋一个清晨，天阴沉沉、灰蒙蒙的。 由于夜里下过雨，住一楼的这家人院子地上湿漉漉的，此时，家中一位13、4岁的少年刚起床，他走到天井（上海人将一楼住户的院子称之为“天井”）准备打扫一下。 接下来就发生了这一幕：…… 这里是源福里21号大门。 这扇大门里面就是当时这位少年捡到黄金的天井。 过了4年，他响应伟大领袖号召“上山下乡”去了安徽。 又过了十几年，他回到了上海。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天，他提笔以实名署名给《新民晚报》编辑部写信讲述了上面这则故事。 故事的名字为《一张清单》。 1989年4月11日这家报纸的副刊“夜光杯”全文刊登了这篇文稿。 这位当时的少年就是我。这张清单是当时的属地派出所（唐山路派出所）警方出具给我母亲的。 此后，这张清单就一直跟随着我直至现在。只是清单纸张已经发黄并有残破。 这件事情不知不觉已经过去55年了。 现在看见又触景生情，好像这件事就发生在昨天！ 物还是人已非，更有恍若隔世之感。 　　 源福里不远处是下海庙。 从源福里去提篮桥商业街必定要经过下海庙。 以前曾经有人问：在上海，有没有下海的地方？马上有人回答：有的，下海庙。 现在提篮桥的老商店好像大都不见了，唯独这个下海庙倒是金碧辉煌。 “文革”前，下海庙门前是很热闹的，摆满各种小摊：修鞋的、测字的、扦脚的……，而我最常光顾、而且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流连忘返的是那个2分钱下一盘的象棋摊。 如今，这里是“提篮桥历史文化风貌区”的重要组成部分。 “提篮桥”其实并没有桥。 由于这里近长江船只入海处，船民进庙烧香，常常提着篮子过船码头上的桥，故名提篮桥。 　　那时上海人常说“白相大世界，枪毙提篮桥。”这句话，这是因为提篮桥是上海人心目中“监狱”的代名词。 上海提篮桥监狱建立于1901年，初期只关押外国人，因此早先上海人都称其为“外国牢监”。 源福里后弄堂出去是昆明路。马路对面就是“外国牢监”。记得小时候每每走过外国牢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墙时，心里面总会感到恐惧。 以前人们说起提篮桥，首先想到的就是监狱。甚至监狱两字都懒得提，直接就说提篮桥了。比如，亭子间新搬来一邻居，西厢房苏北爷叔跟三层阁宁波阿婆窃窃私语：“乖乖隆地咚，侬阿晓得，听说亭子间迭个赤佬模子是提篮桥放出来格，大家进出要当心点！” 　　早先，提篮桥的名声与徐家汇是平起平坐的，而现在徐家汇成了上海响当当的城市副中心、引领时尚风气的繁华之地，人气爆棚； 早先，上海五角场是典型的“乡下”，但后来摇身一变，掼提篮桥好几条马路了。 现在，提篮桥在衰败多年后将重现辉煌，市政府已经将其打造成上海的“北外滩”。 提篮桥即将以其崭新的面貌呈现于世人面前！ 本篇背景音乐选自钢琴曲《天空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