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碗（二）

桑夫

潮汕民居

　　仁美里是一座非常气派的房子，中洋结合。它的前面是一座高大的门楼，门楼是小洋楼，有二层，下楼有楼梯通到二楼，四面墙上都有窗口，可以作为了望哨，观察周围的情况，预防盗匪打劫。门楼的前面是一个大池塘。门楼的左右是反照，反照的前面是一个大灰埕。大灰埕的后面有二座四点金，左右各有一条横巷，后面是后楼，也叫后包。这房子富有潮汕特色，叫驷马拖车。是远近闻名的豪宅。

仁美里到处张灯结彩，喜庆洋洋。

英潮和弟弟英涛提着两个大灯笼，灯笼写着林府两字，到距仁美里二公里的美女梳妆山下迎接新娘，只见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走来，两兄弟作辑迎接，然后举着灯笼，把队伍领进仁美里。

林英潮的娘是总管，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爹管村里的事，管公堂，即是管治安或邻里相骂打架事件。英潮有三兄弟，他排行第二，管船队运输，汕头糖铺生意。上面有一个哥哥，叫林英江，因小时候得过脑膜炎，智力稍差，读书时总是要去爬树，把书包藏在树上，然后和放牛的孩子到山上玩。放学时间到了，便爬到树上拿书包，然后回家。他黑脸，长相平平，可他长得高大壮实，干起农活来风风火火，是庄稼好手。他管理家里的十多亩农田。他已娶妻，老婆叫莫春兰，长得聪明伶俐，俊脸嘴甜，背后带条大弯镰。她专管糖寮工作，她不仅管理榨糖，还要管出入数务，锋芒盖过英江十倍，英江也欢喜，能娶到这样美丽聪慧的妻子也知足了，于是成了应声虫，一切听妻子的，妻子叫站就站，妻子叫跪便跪，乐得不动脑筋，身胖力大好弄庄稼，胡言乱语伤人。小弟林英涛二十岁，在乡里小学教书，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什么？

当晚，一群孩子在大门前纷纷伸着手：“我要花生！我要花生！”“新娘花生真好吃。”“我还没分，快把花生分给我！”分花生的大嫂把一把把花生放在那一只只小手上。孩子们挤着闹着，有的一连分了几次花生，有的鞋被挤脱了，叫着嚷着骂着，推推这人推推那人忙着找鞋。分了花生之后，又冲进大厅，挤到新娘房门口，要看新娘。

　　孩子们吵着拥着，勾着头要看新娘。刘春兰走了过来，叫孩子们到外面等待，说：“今晚是大场面，还未准备好。”孩子们怕刘春兰，立刻作鸟兽散。伙伕大头走过来，对春兰说：“新娘好漂亮啊！”他见春兰黑着脸不说话，赶忙说：“她怎比得上少奶奶，她连少奶奶一根脚指头也比不上。”春兰瞧也不瞧他，只管自己“笃”“笃”“笃”走开去。

大厅上，几盏电灯高悬。后面是潮州乐队正在演奏《画眉跳架》、《粉蝶采花》、《平沙落雁》、《锦上添花》。中间排着几只桌子，是新郎新娘坐的位置。凳子围成一圈，都坐满了人。很多人是站着的，有的妇女抱着小孩，踮起脚尖，要看新娘。人们闹哄哄的，声音几乎盖过音乐的声音。

做司仪的是英涛，他已主持几场婚礼，可以说是轻车熟路，插科打诨，救场，他都很出息。他人材出众，身材修长，五官英俊，就象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他穿着灰色西装，言谈举止颇有风度，他站起来，大声道：“大家静一静，请大家欣赏潮州音乐，这些名曲，很好听。听曲心情好，长命又百岁。人间欢乐多，梦里笑几回。”名曲奏了几圈之后停下来。英涛呼道：“请新郎新娘上来。”金凤穿着红嫁衣，头上插满金钗，低着头，微笑着。英潮穿着白西装，英挺，高帅。伴娘跟在后面，穿着也很漂亮。他们三人走到大厅中间向大家鞠躬，大厅响起一阵欢呼声，称赞新郎新娘漂亮。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新郎新娘和伴娘慢慢坐下。

英涛大声说：“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夫妻恩爱，万事如意，千子万孙，今年生一个小弟弟！”大家齐声叫好！恩潮作辑点头：“谢谢大家，祝大家想对做对，健康快乐！”接着，英涛说：“请新郎新娘讲讲恋爱故事，并说说有没有牵手，有没有亲嘴，下面的一个有没有就不要问了。”大家哄堂大笑。金凤是化妆的，脸红看不见，她微低着头。英潮见过大世面，声音洪亮，讲述恋爱的过程。人们还不过瘾，大声说：“有没有亲嘴！”英潮斜着眼睛，扮着鬼脸，说：“有一一，有一一”人们哈哈大笑，过了一会，英涛示意大家静下来，英潮接着说：“有牵手！”人们一片哼声。有一个青年说：“你骗人！你要老实交代！不能摸混过关！”他又向大家高呼道：“大家要不要看新郎新娘亲嘴？”大家大声呼道：“要！”大家早就准备好了，在大厅中间吊着一条红线，一个小伙把红线放了下来，在一人多高的地方绑上一块米方糖。大家叫金凤和英潮站上椅子，同时吃这块糖，这实际是要看两人亲嘴。英涛说：“咬糖不能动手，新郎新娘要同时咬，动手犯规，就算输。”金凤和英潮站在椅子上。金凤低着头，就是不咬。大家起哄着，一点也不放过。英潮怕破坏气氛，对金凤小声说：“不咬不行，我们咬吧！”英潮较高，金凤矮些，金凤踮起脚尖。糖块摇来摇去，两人就是咬不到一起。英潮灵机一动，自己抓下米方糖，放到嘴里吃了。大家笑成一团，有的站起来笑，有的揉着肚子笑，有一个姑娘笑着倒在同伴身上，那同伴差点跌在地上。英江和春兰也坐在欢乐的人群中间，英江呵呵大笑，他笑得流下口水，滴在春兰手上。春兰嫉妒新娘的美，嫉妒人们的快乐，她对英江说：“你这猪哥父，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看着新娘，眼便发光，好一个人间猪八戒！”说完，便挤开人群，走了。

英涛说：“新郎耍无赖，要重来。”这几天，伴娘对金凤用心培训，待人接物的礼仪，怎样做四句，怎样对无赖捣蛋进行回击，要撕破脸皮，入木三分，否则，你就会陷入尴尬境地，成了笑话。金凤看到就要成为人们的笑柄，她想：要变被动为主动，她站起来说：“满堂吉庆兴，好事要文明。男耕女欢织，幸福满门庭。”英涛说：“新娘真会做四句，你欢我乐皆欢喜，天上人间都美好，小孩吃糖笑嘻嘻。就让新郎新娘过这一关吧！”一个小伙站起来，说：“新房亮堂堂，阿嫂娶新郎。新郎跪床前，男人脸无光。”金凤笑着说：“阿哥嘴真多，夫妻欢乐过。恩爱到白头，贤惠人人说。”大家暗叹这新娘真厉害，嘴巴利过割纸刀，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厉害人物。只见伴娘站起来，示意金凤坐下，她说：“见过险高山，踏过阔平地。这河有多深，闲渡笑嘻嘻。”又一个小伙站起说：“伴娘美娇娥，嘴尖舌仔利。娶来做老婆，阿哥大欢喜。”伴娘怒对：“天上有雁鹅，哈蟆伴毒蛇，哈蟆满路跳，笑死白天鹅。”小伙子又对：“月白风清星星稀，伴娘又踏相思地。全村小伙急逃离，伴娘孤寡无所依。”伴娘站起来说：“我这一等人材，街上一站，爱慕者就有一个连，那会成为孤家寡人，不胜你往街上看，个个都想做我的新郎。桃树开花红艳艳，桃花就象美娇娘。桃树花开桃花运，我唱夫随喜洋洋。”那个青年又对：“夫唱妇随是正理，鸡母站寮家里空。男人顶天和立地，五谷丰登家兴隆。”伴娘说：“女人也是世间宝，没娘哪有你和我，谁道女子不如男？女子勤劳不蹉跎。”那青年还要对，英涛急忙制止，说：“夫妻吃糖甜蜜蜜，四句斗诗也斗喜，洞房花烛大欢乐，花好月圆情相依。时间金贵，做四句结束，做四句伴娘赢，刚才吃糖新郎新娘输，一比一，平局。第三个节目，今夜花好月圆，人间美好。新郎、新娘、伴娘有什么感想，请你们三人做四句。”大家大声叫好，接着便静下来，看看这三人是怎么做四句的。

　　英潮上过龙山中学，成绩常拔头筹，古文常读，诗词常诵，这点小事，哪难得住他？这是小菜一碟，小事一桩。他站了起来，说：“感谢大家今晚来参加我的婚礼，在这美好的夜晚，祝大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接着说：

姹紫嫣红春常在，

千家万户心花开。

嫦娥偷丹应后悔，

并蒂莲花乐开怀。

伴娘是做四句的高手，流过乌水，见过大世面，敢说会说，是常胜将军，她教金凤做四句，题材多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金凤成了做四句的熟手。金凤站起来，说：

山顶有花山脚香，

砍柴割草苦也甜。

男耕女织多欢爱，

幸福生活万万年。

伴娘也站起来，说：“在下言重了，今夜语言多有得失，请大家多多包涵！”接着说：

花好月圆在今霄，

人间此情最长久。

夫唱妇随人间好，

比翼双飞情悠悠。

英涛说：“好四句好四句，大家欢乐同喜！最后，请金凤小姐唱一首山歌给大家听听。”金凤只在姑娘屋，田园中悄唱，没有见过大场面，她沉默，扭呢，象含羞带露的莲花。英潮说：“唱罢，你唱得很好听呢！不要怕，有我在！”金凤看着英潮，慢慢唱起来：

桃金娘树花盛开，

高高山坡是我爱。

红泥山坡把根扎，

开花结果乐开怀。

桃金娘树花盛开，

阿妹采药在山崖。

花开艳艳映妹脸，

勤劳阿妹把花采。

桃金娘树花盛开，

阿妹等哥在山崖。

云中飘落红绣鞋，

山花开放幸福来。

金凤唱歌越唱越甜美，把自己唱成一朵桃金娘花，美好，芬芳。唱完，望了望四周，静悄悄的，她以为自己唱得很难听，直至听到大家的喝采声，她才从梦中醒来。她胀红着脸，头低低的，象一株迎风摇曳的含羞草。

林母梳着大发髻，戴着发饰。身着丝绸棕色带花大襟衫，黑色丝绸长裙，一身富贵态，威仪自有方，脸露三分笑，尖刀身上藏，人前笑面虎，人后多事端。林爹身着黑色丝绸长袍马褂，五官端正，黑眉毛往上提，不怒自威仪，瘦脸瘦身材，满腔心事深似海。英潮和金凤跪拜天地，又拜爹娘，夫妻对拜，完礼之后，伴娘端来一个木盘，盘中盛着结着大红花的红绸，英潮跪着接过红花红绸，大家拿来一块红绸蒙在金凤的头上，红绸系着英潮金凤，俊男牵着美女，慢慢走进洞房。

　　红蜡烛的烛光撒满整个喜房，英潮坐在眠床上，拥着金凤说：“我终于娶到你！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你！早也想，晚也想，我在日历上做着记号，用指头数日子，我苦盼着，盼望百年好合的这一天。”金凤低着头，满脸羞红，说：“你骗人！尽说好听话。说想我，却不去找我。你枭过贼！枭过陈世美！”英潮说：“我整天忙着做生意，没有空闲时间，况且，我娘说，婚前三个月不能见面，这是风俗呀！”金凤说：“风俗风俗，就这样把我熬成等郎妹。”两人嘻笑着，抱在一起。英潮要行夫妻之礼，金凤淡淡推开，她怕，男人粗鲁似狼虎，我这柔弱之身，怎经得起？速性洁身自好自己睡，那管他孤独难眠，饥渴难受！英潮看着金凤苍白的脸，说：“凤妹妹，不要怕，夫妻之事是自然之礼，饮食男女是家常。”金凤说：“潮哥，我还是怕！”英潮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男欢女爱，天地永恒。你这样，我柔情似水何处托，热情如火哪里燃？”金凤想想英潮的话有道理，若不顺从，自己就是一个怪异的女人，对不起天地父母，有逆伦理。当英潮吻她的脸脥时，她感到一阵眩晕，好象一只恶狼在舔她，她好象看到歪头大弟的狰狞面孔。她顿时浑身颤抖，脸色发白，她“啊”的一声，用力推开英潮的身子，打开屋门，来到后花园，在一棵梅树下边的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一轮明月独照园林，寒风阵阵扑来，花瓣纷纷扬扬飘洒下来，飘落一地，也飘在金凤身上。这时候，金凤才知道自已没有披上外衣。寒意阵阵袭来，她一阵阵颤抖。英潮追了上来，拿来一件长袍，披在金凤身上，说：“你今晚有点奇怪，你这样反应不正常，你好象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告诉我吧！我是你最亲近的人，也是你应该最信任的人。”金凤摇了摇头，只沉默地坐着。北风又阵阵吹来，英潮也感到浑身的寒意，他轻轻牵着金凤的手，说：“我们回去吧！否则，会着凉的。”金凤慢慢站起来，和英潮慢慢走回新房。

英潮小声地安慰金凤，两夫妻躺下。英潮因为今天太累了，躺了一会便呼呼大睡。金凤大概来到陌生的地方吧？辗转反侧总睡不着，她总想着歪头大弟恶魔的样子，越想越怕，越想越睡不着，忽然，她看见窗口有一个黑影在晃动，难道有人来听房？金凤推了推英潮，英潮赶快爬起床，打开门一看，只见满地月光，哪有谁的影子？

桃金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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